一股酸澀感在林鶴眠心底升起,老闆依舊在看塘中的錦鯉争相搶食。
林鶴眠突然覺得,老闆似乎永遠都是一個局外人,獨立于所有悲喜之外。
他長身玉立站在池塘邊,那一瞬,林鶴眠仿佛看到了琅風記憶中三百年前那個在飯桌上笑而不語的老闆。
他沉默不言,就這麼看着别人的熱鬧,明明是在同一間屋子,卻無形中将自己分割出去。
悲歡離合,與他無關。
那種酸澀的情緒越來越強烈,林鶴眠攥緊手指,眼前人分明是老闆,腦海中出現的,卻是謝松意的臉。
謝松意在煙帳山對他說讓他先走,不要卷進這件事,可他既然跟過去了,就注定要卷進來。
之前斬殺鎮宗毒獸,他一劍便讓對方化為灰燼。出了這麼大的事,煙帳山掌門怎麼可能不知道,但對方卻沒有絲毫動作,許是謝松意從中做了什麼。
他一直都在避免讓自己被他連累,就連茶樓初見時,那夥賊人被從樓上扔下去他都是護着的。
可偏偏他這樣細心的妖,快變成了一隻感情不全的妖。
從客棧到瘴山,他從未見過謝松意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即便是見到了琅風的屍體,也隻是說了一句把屍體收了送回去。
泛月見到琅風屍體忍着眼淚說讓老闆過來時,謝松意是怎麼樣的心情呢?
或許隻是又見到一個故人,雖然對方已經與世長辭,他在心中感慨世事無常?
又或是早有預料,甚至因為見的多了不需要心理準備也能冷靜對待?
林鶴眠不清楚謝松意到底在想什麼,但至少,不該是無動于衷。
“林少俠,起風了,先回屋吧。”
老闆的聲音将林鶴眠喚回神,林鶴眠這才發覺有些冷了,他擡腳要走,卻看到老闆一動不動的站在池塘邊賞月。
“您不走?”
話音剛落,一股妖氣自院外冒出,緊接着便是一個帶着奶氣的女聲:“救命!”
老闆擡眸的那一瞬便到了聲音傳出來的地方,林鶴眠匆忙跟上,趕過去時卻見老闆收了八團狐火,面前是一團被火燒成黑塊的東西。
九尾天狐有九團狐火,老闆卻隻有八團,這說明他隻有八條尾巴。
林鶴眠微怔:“您的尾巴……”
老闆輕撫着身旁小女孩的腦袋,很平靜的說:“拿去救人了,還會長回來的,不礙事。”
“是那位阿璟麼?”
老闆聽到“阿璟”二字,擡眸看向林鶴眠,笑道:“林少俠,準确來說,你該稱他為忠毅将軍。你這般喚他,若是被他聽到,該生氣了。”
“這個我知道。”小女孩插了一句,“我聽哥哥說過的,三百多年前有位将軍,收複了當時被占領的三百裡國土,可惜最後一戰班師回朝的路上他舊傷複發不治身亡了。”
“是三百三十七年前。”老闆糾正小女孩那個微不足道的錯誤。
小女孩頓時眼睛一亮,她盯着老闆,眼睛彎成了月牙。
“大哥哥,你記得好清楚。”
老闆又笑:“記憶力好罷了。”
他什麼都可以忘,唯獨有一個人不行。
阿璟很少和他說什麼甜言蜜語,而老闆也并不在意這些。
阿璟當年笑着對他說:“若我死了,我的名字,當然要留給夫人,但我一定會讓剩下的百裡國土回歸大衍。”
老闆當時也隻是笑笑。
但是後來,名字真的留給他了,最後一百裡國土也回歸大衍。
此後至今,三百三十七年無人敢犯。
阿璟不在了,他當然要幫阿璟記清楚時間。
“真好。”小女孩露出羨慕的神色,“要是我的記憶力也這麼好就好了,哥哥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林鶴眠環顧四周,沒見到旁人的身影,連氣息都感受不到,便問小女孩:“你既然有哥哥,為何獨自一人在這裡?”
“我走丢了。哥哥說他有事要做,但太陽落山了都沒回來,我隻好出來找他了。”
老闆掃了小女孩一眼,又看向林鶴眠,林鶴眠會意,放出一隻傳音蝶給謝松意,自己也施法找人。
小女孩拍手稱贊:“你們也是修士嗎?我哥哥也是,他也很厲害。”
林鶴眠施法找了一圈,愣是沒找到個人影,他收了法術,問小女孩:“你和哥哥住在哪裡,他長什麼樣子,你可還記得?”
“我想一下……”
小女孩眨巴着那雙清澈的大眼睛,盯着林鶴眠看了半晌,林鶴眠還以為這孩子能說出什麼話呢,結果回了他三個字:“我忘了。”
林鶴眠:“……”
老闆看出這孩子不對勁,便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搖搖頭:“我沒名字,不過也可能是忘了。”
老闆微微蹙眉,林鶴眠也看出了這孩子的不對勁,便不再問下去。
小女孩打了個哈欠,她揉了揉眼睛,問道:“大哥哥,我好困,我可以睡覺麼?”
老闆笑道:“當然可以,不過你睡了,你哥哥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