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月光瀉下來,漠林一處荒地多了一塊無字石碑。那位不知姓名的小師弟離開漠林,不知所蹤。
桐伯仔細的為林鶴眠清理傷口,他傷得并不重,主要是手得悉心照料。
“你這孩子,拿劍的手,怎麼能随便傷到。”桐伯一邊嗔怪一邊用濕帕子幫林鶴眠擦掉血迹。
方才他用妖力幫林鶴眠療傷,現在傷口已經愈合,把血迹擦掉就行。
桐伯說的确實沒錯,他的手若傷到根骨,拿劍都費勁。
林鶴眠心虛,但他有自己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所以說話依舊理直氣壯:“我隻是不想讓他後悔,當時來不及了,所以就……”
“那你也不能用手抓。”桐伯更生氣了,“你要是抓的再狠一點,就隻能換雙手了。”
“我下次不這麼做了。”林鶴眠甩甩手,發現痛感還真的消失了。
桐伯笑着轉身出去,嘟哝了一句“你這孩子”,随後幫林鶴眠掩上門,說:“我去看看念念,時候不早了,你早些睡。”
“可他還沒回來。”
“你說松意?”桐伯向身後掃了兩眼,又将目光落到林鶴眠身上,“他自己會回來的,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别去打擾他。”
林鶴眠望向窗外,現在已經月上中天,漠林的夜總是安靜的,但他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
“松意小時候很任性的,甚至有時遇到難以接受的事,誰勸都不聽。起初白薇還堅持勸他,後來次數多了,幹脆不勸了。”
“沒人勸了松意反而會安安靜靜的一個人找地方待着,等想好了自己就會回來,現在也一樣,不過是沒以前那麼任性了。”
“白薇是?”林鶴眠疑惑。
“松意的母親。”桐伯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也是我的女兒。後來她死了,我途徑六青峰聽說她的屍體被煉成了丹藥。松意應該不知道此事,但看他剛才的反應,想來是知道了。”
桐伯說的很從容,林鶴眠試圖在他臉上找出一絲悲傷的情緒,但是沒有,桐伯像是在話家常,無喜無悲。
其實他并非這樣,隻是覺得沒必要在林鶴眠面前表現出來罷了。
“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沒什麼,一件往事罷了,早點睡吧。”
桐伯關上門走了,林鶴眠想睡,卻總睡不着,他翻來覆去在床上像是受刑一樣煎熬。
六青峰因十座主峰中有六座主峰四季常青而得名,該門派以丹藥聞名。
經常能聽到哪個弟子或是掌門用什麼東西練出了某某丹藥,藥效有多厲害之類的話。當然也不乏某些自愈能力極強的妖被練成丹藥的事出現。
須臾山的藏書閣裡哪個門派的事都有記載,他看過不少。
傳聞三百年前那場大戰,六青峰掌門得了一隻大妖的屍體,但妖屍一直被藏起來。
直到二十年前,六青峰副掌門陳如絮提出把此妖練成丹藥,這具屍體才被煉化。據說服用此藥的人可以獲得極強的自愈能力,甚至不死不滅。
他起初以為隻是一個虛構的故事,但今天見了陳如絮才發現他想錯了。
當時他離謝松意不算遠,被震飛時那種鑽心入骨的痛甚至讓他不忍想起。
但他可以确定謝松意還是收手了,不然恐怕自己連活命的機會都沒有。
陳如絮離謝松意最近,被震飛卻依舊能活動,換做尋常修士早沒氣了。
所以那一瞬,他知道書中記載并未騙人,隻是沒想到那隻妖是謝松意的母親。
他替那位小師弟擋劍,是因為他不該死。謝松意即便要殺,該死的也隻是陳如絮。
當時的謝松意殺紅了眼,他沒時間去喊謝松意并嘗試用這種方式讓他清醒,隻能先擋下那一劍。
謝松意離開不是因為他替别人擋劍受傷,而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殺了人,可根本沒人會想到陳如絮會把他的徒弟推出去替自己送死,謝松意隻是想殺陳如絮。
林鶴眠受不了自己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想,反正睡不着,他幹脆出去找謝松意。
謝松意不知在漠林走了多久,身後是一串一望無際的腳印,不知從哪裡開始,腳印又會在哪裡止住。
他孤身走了很久,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陳如絮該死。
可陳如絮沒死,反而是陳如絮的徒弟死在他手上。陳如絮逃跑後,他甚至産生了讓那個小徒弟替陳如絮償命的念頭。
這樣的他好陌生,連自己都不快認不出了。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異響,謝松意召出玉琳琅,毫不猶豫的砍了過去。出劍帶風,劍刃直抵林鶴眠眉心。
林鶴眠沒有絲毫要還手的意思,他夾起劍刃,學着自己當初劍指謝松意時的樣子移開劍刃,笑道:“師兄,你不會是不想承認我這個師弟想在這裡滅口吧?”
謝松意沒理他,收了劍,自顧自的走着,林鶴眠很自覺的跟了上去。
“怎麼找到我的?”謝松意不鹹不淡的問了一句。
“滿公子有沙妖妖丹啊,你忘了?”
“沒。”
這個話題就此結束,謝松意沒再說話。林鶴眠也不說話,他陪謝松意一起走。
過了不久,謝松意又開口:“你回去,不用陪我。”
“你也回去。我可是特意出來找你的,自己回去豈不是白跑一趟?”林鶴眠撇撇嘴,一副不和我一起回去不罷休的架勢。
遠處飛來一隻蝴蝶,蝴蝶停在林鶴眠肩上,裡面傳來桐伯的聲音:“漠林不安全,我們先回泛月的客棧了,找到松意後,讓他一起回來吧。”
林鶴眠把蝴蝶放在掌心,遞給謝松意,笑道:“你看,他們都想讓你回去。”
謝松意沒收蝴蝶,他眸子半垂,看不出在想什麼,盯着蝴蝶看了片刻,朝着和林鶴眠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吧,這麼晚了你還出來找我,總得休息一下。”
林鶴眠忙跟上:“最該休息的是你。”
“我很好,不需要。”
“如果你從離開草屋到現在都一直在走的話,那麼你已經走了一個時辰。徒步一個時辰都不累,你還是人嗎?”
“我是妖。”
林鶴眠接不上話了,因為謝松意說的是實話。
到了泛月的客棧,謝松意讓林鶴眠先去休息,自己去了桐伯那裡。
桐伯還在為念念的病發愁,她的身體十分虛弱,不隻是要治好先天不足之症那麼簡單。
“桐伯。”謝松意進了門,桐伯忙迎上去。
“可算回來了,有沒有沒遇到什麼危險?”
謝松意笑着搖頭:“沒有,念念的情況怎麼樣?”
“這孩子體弱,有些麻煩。眼下最好的法子是渡靈力給她,然後再治好她的病。”
“确實麻煩。”
“這件事容我再想想,我總不能向和你一起的那個孩子開口。”
桐伯說完才發現自己還不知道那個小修士叫什麼名字,便問:“那孩子叫什麼名字?”
“林鶴眠。”
“林鶴眠……”桐伯若有所思的重複着這三個字,不知重複了幾遍,他才恍然大悟,“這倒是巧。”
“您知道他?”謝松意挑眉。
“也可能是同名同姓。”桐伯笑起來,“三百多年前我去鄲州采藥遇到一夥山賊,本欲出手,卻被一位林姓镖師當成普通人救下,我應下他為了保證我的安全而同行的邀請。”
“那位镖師路上正和他的兄弟們讨論将要出世的孩子的名字,彼時正值暖春,我們路過一個村子,我偶然瞥見一頭青牛伏在樹下吃草,不由得想起一句詩,就從這詩中選了兩個字送給镖師,镖師欣然接受。”
“或許不是巧合。他根本不受任何妖氣影響,體内的靈力十分純粹。”謝松意說。
桐伯驚訝地看向謝松意:“你是說,他和我一樣?”
謝松意點頭。
當初在須臾山祠堂他就覺得奇怪,林鶴眠即便天生劍胚,也不可能不沾染任何妖力。
而且通天墟封印會炸屬于意料之外,雖然對他而言炸不炸都無所謂。
畢竟如今靈力十分純粹的修士根本就不存在,但謝行錯當年設下封印時根本就不會想到,自己家就有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存在。
說林鶴眠體質特殊根本說不通,但如果是受到他母親陣法的影響,那就說得通了。
古獸境是妖界妖力最為純粹充盈的地方,所以若要設陣,法陣也必須保證陣内的一切足夠純粹。
短時間内呆在陣中倒沒什麼,時間長了必然會受法陣影響。
桐伯不由得感慨:“若是如此,想來也是一場緣分。”
人與人之間也好,人與妖之間也罷,很多時候,緣分總在比想象中更早的時間就結下了。
桐伯掃了一眼窗外,然後推着謝松意出去,說:“時候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念念這孩子的事我再想想辦法。”
謝松意哪能真的讓桐伯去救念念,他也是長生,甚至有靈力
他自己就可以,況且若想救念念,最好今晚就得救。
他在人間待了很久,誰心裡想什麼能猜個七七八八。
滿紀相信桐伯是在賭,他賭桐伯是一隻好妖。可今天出了意外,滿紀把一切都看在眼裡。
他賭桐伯是好妖沒用的,桐伯身邊有他這個可能會失控的妖,滿紀還怎麼敢讓念念留在這裡。
若他是滿紀,明日一早就離開了,絕對不會冒着極大的風險去給自己的妹妹治病,否則就是得不償失。
謝松意下定決心要幫念念,但他并未告訴桐伯,隻說了一句:“您也早點休息。”
桐伯親眼看到謝松意回了房間才關上門,謝松意回到房間沒待多久就出去了。
他去了念念的房間,敲了幾下門,等裡面喊了一句奶裡奶氣的“進”後,便推門進去。
“大哥哥,你怎麼不睡覺?”坐在太師椅上撥弄花瓶的念念見謝松意進來,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問了一句。
謝松意笑起來:“你不也沒睡,還說上我了。”
“我在等哥哥回來嘛。我睡的太久,都餓了,哥哥去借廚房給我做好吃的了,一會就回來,大哥哥你要不要也嘗嘗哥哥的手藝?”
“我不餓。”
念念跳下太師椅,跑到桌子旁抓了一塊糕點遞給謝松意:“你嘗嘗,可好吃了,我不騙你。”
謝松意接過念念手裡的糕點放回盤子裡:“我相信你,不過我真的不餓,這些糕點你吃便好。”
“好吧。”念念有些沮喪,垂着小腦袋唉聲歎氣。
“念念,”謝松意又開口,念念擡起頭,對上他的眼睛,“你想不想把病治好?”
念念剛才還黯淡無光的眼睛突然亮起來,小孩子的情感是藏不住的,她臉上的喜悅和期待被謝松意看得一清二楚。
“大哥哥,你有辦法?”
“你把眼睛閉上。”謝松意擡手遮住念念的眼睛。
“好。”
念念乖巧的點頭。
她的視野裡一片黑暗,根本沒看到謝松意身上妖氣與靈力混雜的場面。
黑色的氣息中萦繞着白色光點,光點無形中被一股力量抽去,聚成一道白光注入念念體内。
念念毫無知覺的睡了過去。
溫暖的靈力在體内遊走,她熟睡時的呼吸從剛開始的急促而又毫無規律變得平穩有序。
謝松意将她放到床上為念念渡靈。
渡靈是一種消耗很大的行為,他不久前爆發的那股妖氣就已經讓他損耗了不少精力,如今又給念念渡靈,不養個十天八天的怕是難恢複。
偏偏滿紀這時推門進來。
滿紀本想試着對妖改觀,可緊接着發生的事他目睹了全過程,他對此隐隐有些動搖。
如今又看到謝松意闖入房間,固有印象讓他下意識覺得謝松意要對念念不利。
“你做什麼!”
托盤被他随手扔掉,毫不猶豫的沖了過去。
謝松意正值渡靈的最後一刻,他硬是挨了滿紀一掌,等渡靈結束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