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紀追着謝松意跑到院中,召出一柄劍就刺向謝松意,不料卻被林鶴眠擋住。
謝松意沒站穩,險些栽倒在地,林鶴眠忙扶着他,保證他能站起來。
滿紀白林鶴眠一眼,攥緊了手中的劍:“他是妖,你是修士,你居然次次護着他!”
林鶴眠一手扶着謝松意,另一隻手召出佩劍,劍刃直指滿紀,厲聲道:“他是妖又如何?我今天偏要護着他!想打架是吧?來,我奉陪到底!”
“冥頑不靈!”
滿紀怒斥林鶴眠,林鶴眠擡手要出招,卻被謝松意打斷:“别和他打。”
謝松意臉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林鶴眠忙收了劍用兩隻手扶着他。
“帶我回房間。”
“好,我不打,我帶你回房間。”
林鶴眠雖然心有不忿,但謝松意現在的情況很不好,他隻得收了劍帶謝松意回去。
臨行前,林鶴眠回過頭瞪了滿紀一眼,大有一副謝松意若出事那就别怪我手下無情的架勢。
林鶴眠扶着謝松意進門,正在前台和泛月一起查賬的老闆見他臉色發白,忙丢下賬本幫林鶴眠扶謝松意。
泛月早已把房門打開,謝松意被攙扶着坐到床上,人剛坐下,就咳出一口血。
老闆蹙眉:“你們都出去。”
“要不要找桐伯?”林鶴眠不放心,覺得還是讓桐伯看看比較好,轉身要走,去被謝松意拽住胳膊。
“别找他!”
林鶴眠輕輕拿下謝松意拽着他的手,雖然很擔心,但此刻他留在這裡也沒什麼作用,想找桐伯謝松意又不讓,隻能先答應他:“好,我不找。”
“你們先出去,這裡有我就夠了。”老闆又說。
泛月自知留在這裡沒用,拉着林鶴眠就要離開:“行,有事喊我。”
老闆施法為謝松意療傷,他挨了滿紀一掌,還正中心口,即便是從背面打的,也對謝松意造成了很大的傷害。
老闆強大的妖力注入謝松意體内,謝松意蒼白的臉色開始逐漸有了血色。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老闆收了妖力,又遞給謝松意一塊帕子。
“感覺怎麼樣?”
謝松意擦掉臉上的冷汗,道:“已經沒事了。”
“你的身體需要将養幾天,這些天别喝酒,尤其别使用妖力,若他日桐伯問起,我來應付。”
謝松意将帕子還給老闆,老闆接過帕子,補了一句:“我去給你熬藥,今晚是别想睡了,喝完藥再睡。”
“等等。”
已經轉過身的老闆被這三個字絆住腳步,他回眸看去,發現謝松意用妖力聚成一把匕首,直接在自己手腕上割開一道口子,滴下的血被凝成一顆紅色的小珠子。
謝松意把珠子放在掌中遞給老闆:“想辦法讓念念吃了吧。”
老闆嘴唇微張,他本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接過珠子,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他說謝松意沒用的。
謝松意是他看着長大的,什麼性子他最清楚。
老闆下了樓,幫謝松意熬藥。熬藥倒也費不了多長時間,但今晚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了,等藥熬好,窗外已是将明未明。
謝松意能考慮到的老闆未必沒想到,滿紀的事他也不能撂着不管,泛月這時候已經睡了,林鶴眠毫無睡意,便成了給謝松意送藥的人。
“他還好麼?”林鶴眠接過托盤,問道。
“已經沒事了。不過這些天不能用妖力也不能喝酒,你們若要繼續拜長生,我建議歇幾天再走。”
“那就歇幾天,畢竟路上要是遇到我打不過的妖還得靠他。”
林鶴眠端起托盤上樓,剛走沒幾步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卻發現老闆不見了。他沒轍,隻好先去給謝松意送藥。
他在門外敲了好幾下都沒答應,幹脆直接推門而入,發現屋内空無一人,隻好端着藥四處找他,終于在後山的一棵海棠樹上找到了謝松意。
謝松意坐在樹枝上,慘白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拉的細長。樹下放着一個托盤,盤裡有一壺酒和幾隻空酒盅。
他對着林鶴眠的方向舉起酒杯,眉眼一彎露出一抹笑:“陪我喝一杯?”
林鶴眠站在原地,他似乎透過謝松意的笑看到了什麼,久久沒有回應。
他看到了什麼呢,他也說不清楚,那并非是久遠的記憶,而是一種情緒。
謝松意的笑裡,三分真心七分虛僞,他知道此時的謝松意并不是真的在笑。
他明明可以有一個安甯和樂的生活,卻因為一場無妄之災在人間踽踽獨行三百年。
林鶴眠的嘴繃成了一條直線,片刻後才開口:“老闆說你不能飲酒。”
謝松意眉梢輕挑,嘴角依舊挂着一抹笑意:“你不告訴他不就行了。”
林鶴眠無奈:“你有時真的挺幼稚的,還不聽話。”
“我說林師弟,”謝松意“啧”了一聲,仰頭将酒一飲而盡,“我才三百歲,在妖族就是小孩,老闆那種兩千歲的人形史書都不算老。我幼稚點怎麼了,不聽話又怎麼了,誰規定我不能這麼做的?”
這下輪到林鶴眠“啧”了,他放下托盤,施法收了謝松意那隻空酒盅,顯然是有些怒了,連聲音都提高了幾分:“别喝了!”
謝松意并沒有醉,見林鶴眠生氣了,以為他是覺得自己大肆飲酒喝醉了,怕傷了身體,辯解道:“我沒醉。”
“不是因為這個。”
“那你說說,你拿走我的酒盅做什麼?”
“老闆說你不能喝。”
“就這?”
“不夠?”
“夠了我就聽你的話了。”
謝松意用妖力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又将酒杯隔空取來,小啜一口,笑道:“再者,你覺得我會聽他的麼?我把他的話當耳旁風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你就折騰自己吧,到最後受罪的還是你。”林鶴眠要被氣死了。
謝松意沒理他,片刻後,突然問了一句:“為什麼要替别人擋劍?”
“隻是不想讓你後悔,你不是會濫殺無辜的妖。”
“所以你覺得,我殺了你就不後悔了?”
林鶴眠怔住了,他當時确實沒想過自己死在謝松意手上又會怎麼樣。
可歸根結底,那人不該死。
“該死的不是他。”
“但該死的也不是你。”
謝松意似乎有些生氣,他閉上眼,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眸中又恢複了以前的溫和,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所以才去擋劍?”
“須臾山藏書閣的書記載了很多其他宗門的逸聞轶事,我看過六青峰的,起初隻當是個虛構的故事,沒想到是真的。”
謝松意苦笑着又喝了一口酒:“那隻妖是我母親。當年事發突然,我想去救他,可我還要救我的族人,我豁出命去救我想救的人,可誰都沒救下來。”
“我去找母親的屍體,卻怎麼也找不到。有人告訴我,母親自焚了,我信了。”
“後來聽說六青峰用一具妖屍煉出一種自愈力極強的丹藥,我當時根本沒想那麼多。”
直到今天看到陳如絮後,謝松意才發現,那種丹藥是用他母親煉的。
擁有自愈能力的妖不在少數,但要說最強的,當屬長生。陳如絮的傷口可以瞬間愈合,隻有用長生煉出來的丹藥才具備這種功效。
那一瞬間他才明白,他低估了人心之惡。
母親一生行醫救人無數,不該是這樣的結局。他以為桐伯因為母親自焚才怒斥害死母親的人是畜生,其實并非如此。
桐伯早就知道母親被煉成了丹藥,可他沒說,也不想讓自己知道。
甚至是老闆,老闆和陳如絮打了那麼久,陳如絮的異常他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還有泛月,泛月當年提到陳如絮一事也隻是草草略過,他以為泛月和他一樣,都認為那不過是為了引人注目而誇大其詞的說法。
泛月知道他今天為什麼生氣,卻對此毫無反應,這說明她早就知道當年那隻妖是誰。
所有人都知道,偏偏他被蒙在鼓裡。
謝松意突然覺得自己很傻,其實他早該猜出來的,他隻是不願意相信,也不敢想那隻妖會是他母親。
“我知道你很難過,”林鶴眠頓了頓,他覺得不應該讓謝松意順着丹藥的話題講下去,幹脆嘗試轉移話題,“但你知道麼,其實你這樣我還挺開心的,因為這說明你還沒有變成老闆那樣。”
謝松意眸光流轉,掃了林鶴眠一眼,又繼續喝酒去了。
“老闆那樣也挺好的。”
“但我不想讓你變成那樣。”
謝松意咽下口中的酒,問:“為什麼?”
“因為不像真正的你。”
謝松意冷哼一聲,随後又笑起來:“怎麼,你還想改變我?”
“我想,但你不一定會願意。”
“你知道上一個和你有一樣想法的人是誰麼?”
“行錯老祖?”
“不是,那時我還沒那麼生死看淡。”謝松意将餘下的酒一飲而盡,“是聞人将軍。”
“他想改變的是老闆,但他沒做到,後來幹脆不做了,由着老闆的性子。”
“我不是他,你怎麼知道我做不到?”
謝松意又“啧”了一聲,他很顯然是不想讨論這個話題:“你到底陪不陪我喝酒?”
“老闆說你不能喝,而且你還沒喝藥。”
“他還說我不能用妖力呢,我不也當着他的面用了?”謝松意從樹上飛下來,倒了一杯酒遞給林鶴眠,“自己嘗嘗。”
林鶴眠接過杯子嘗了一口,本來還有些生氣,但酒液下肚後留在口中的氣味又讓他有些驚訝:“這是果酒?”
“不然呢?”謝松意心說泛月這裡根本沒啤酒,全是果酒,“現在能陪我喝酒了吧?”
林鶴眠對上謝松意的眸子,莫名想起桐伯那句“松意以前很任性的”,突然覺得,這樣的謝松意,更真實。
“你先喝藥。”林鶴眠端起托盤。
謝松意心說老闆的藥沒有最苦隻有更苦,他才不喝,于是和林鶴眠繼續拉扯:“你先陪我喝酒。”
“喝完你就喝藥。”林鶴眠也不怕和謝松意繼續拉扯,他千杯不醉,就不信謝松意比他還厲害。
“行,但你得先陪我喝酒。”
“可以。”林鶴眠笑着問謝松意,“要我陪你喝多少?”
謝松意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笑道:“陪我一醉方休。”
一句一醉方休,讓林少俠喝的不省人事。
他打死都沒想到真的會有人比他還能喝,啊不對,是妖。
他自己喝斷片了,喝完酒謝松意有沒有喝藥也不記得,大早上起來捂要炸開的腦袋,又瞥見桌上還放了一碗藥,顔色和謝松意那碗一模一樣,當即就要爆炸。
“謝松意,你坑我!!!”
“我坑你做什麼。”
謝松意從門外走進來,拿起桌上的藥遞給他:“給你醒酒的,我昨晚有喝藥。”
“真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勉強信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