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紅雨穿過雨幕回到破落的古塔裡。古塔已倒塌大半,好在底層勉強還算完整,能夠遮風擋雨。暴雨已經下了兩天,遠沒有停的态勢,他們帶的火折子全被打濕,塔内也沒有燭火,隻有冰冷的石像,在漆黑的夜色裡微微地映着月光。
孟紅雨冒雨找了許久才采了一兜子野果回來,她冷得發抖,隻得盡力把身上的雨水擰盡,她撥開堆起來的幹草,見孟華風還在昏睡。
他們在這個廢塔裡躲雨已有兩日,孟華風連吐了幾大口血,又因秋水毒發作痙攣不止,被折磨了許久,今日才算昏睡過去。
孟紅雨已将他的上衣脫了,被洞穿的傷口露出來。他們随身帶的傷藥已用盡,孟紅雨學着曾經冬草堂教過的法子,将采來的草藥嚼碎了敷在他的傷口上。
她在過去也曾偷偷看過孟華風的睡顔,師兄和衣而睡的時候會将劍抱在懷裡,明明是很警戒的姿勢,臉上卻是已熟睡的甯靜。她很少看見如此傷重的師兄,他閉着眼睛,在睡夢裡還皺着雙眉,竟看着有些陌生。
截雲劍被放在地上,被雨水沖刷過的劍身洗淨了沾上的血迹,露出原有的銀白光亮來。孟紅雨鬼使神差地摸上劍柄,這是男人的佩劍,長而重,可她卻越來越覺得自己不止一次地拿過這把劍。孟紅雨看着那劍鞘上的兩顆翡翠出神,過去究竟還發生了什麼?可師兄為什麼從來不主動提起?
閃電兀地在天上劈過,她猛地收回手來,一時間雷聲大作,隻見孟華風已經醒了,正盯着她看。
“師兄,你終于醒了,”孟紅雨面露驚喜,“你吃一點東西吧。”說着她便把懷裡的果子遞出去,而孟華風沒說話,也沒接過去,反手一把握住孟紅雨的手腕将她拉近。
孟紅雨不明所以,雙眼流露出的擔憂還未散去。她渾身還是濕的,頭發被淋得亂七八糟,一縷一縷地貼在額頭上,眼裡都是紅絲,神色憔悴卻還是硬撐着。
塔内昏暗,孟華風的眼神顯出些不該有的陰郁。她腦海中有什麼閃過去,但太快了,她想不起來。
他道:“你原來也有這樣的時候。”
孟紅雨疑道:“師兄?”
孟華風握她的手重了,他問道:“你如果沒有選我,我是不是也會像陳武一樣死得悄無聲息?”
孟紅雨隐約覺得不對,他這是什麼意思?他的手有些燙了,莫不是燒糊塗了?她想抽回手去,可孟華風突然迸發出氣力将她拉得一個踉跄,他們離得極近,急促呼吸間熱氣盡數打在她的睫毛上,他幾乎是在質問孟紅雨:“可你當初為什麼會選我,你為什麼會選我?”
驚雷乍響。孟華風背後立着一尊碎了半身的怒目金剛佛像,金剛面容不全,僅剩了一隻眼睛,塔内潮濕水汽凝結出的水珠從那石作的眼裡落下來,那水珠就成了一片海,在轟鳴聲中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
孟紅雨渾身顫抖,但仍定定地看着他。孟華風盯了她一陣,突然卸了力氣,又笑出聲來,道:“罷了。”
孟華風重新躺下了。無論孟紅雨怎麼勸,他都沒再說過話。孟紅雨實在困倦,便在他旁邊躺下,可他側過頭去,再不看她。
塔外暴雨如注,雷暴陣陣,黑夜裡一切無常,孟紅雨握着那把截雲劍,并不合眼。
後半夜孟華風發起高熱。
他又開始嘔血,整個人神志不清,渾身顫抖,甚至開始打起擺子。孟紅雨見過傷重不治而亡的人,寒顫、高熱、昏迷不醒,和孟華風幾乎一模一樣。而如今他們身邊什麼都沒有,沒有幹燥的衣裳,沒有傷藥,沒有淨水,血腥味彌漫得到處都是,可以說是真正的山窮水盡。
孟紅雨心裡害怕,她把孟華風抱起來,隻感到臂彎裡的身體滾燙。她拿自己的外衣浸濕了雨水給他不斷地擦拭身體,但高溫不退,孟華風起初還能呻吟幾句,後來也沒了動靜。
“師兄,你……說說話。”孟紅雨的聲音哽咽,她什麼辦法都沒有了,隻得抱着孟華風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