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下了小雪,院内枯枝都落了白。孟紅雨立于亭中,很緩慢地開始練師兄教她的劍法。這幾日孟拂霜常為她調理氣息,她又重修内功心法,感到氣力逐漸恢複。她提着木劍打完一套入門劍法,經脈暢通,身體輕盈,淤塞之感漸消。
孟紅雨摸着木劍劍身,仿佛拿着截雲劍。這幾日靜養,大約是在冬草堂的緣故,她想起了一些沒頭沒尾的事。
那時大約是隆冬季節,漫天飛雪的日子,天還未亮,一切都暗得發沉。孟紅雨裹着一襲極厚的披風,推門進去時,床榻上躺着一個人。她想不起來那人的樣貌,隻記得那是個男子,他聽見動靜就醒了,透過床帏定定地看着她。
“你把這藥吃了。”她坐在榻上,又把截雲劍放在一邊,兩顆翡翠映着月光,顯出剔透的光澤。
“你重新鑲嵌了翡翠?可真是不屈不撓,”那人隔着床帏,笑了笑,“怎麼,你還以為我會對你言聽計從?”
孟紅雨不說話,隻陰沉地看着床帏後面的人。
那人又問:“吃什麼藥?”
孟紅雨道:“秋水毒。”
那男子撩開床帏,瞧了瞧她。孟紅雨至今仍是想不起他的樣貌或是表情,又或許是那天實在是太暗了,屋裡又沒有點燭火,她本就沒有看清,又或許是根本不曾在意。
他冷笑道:“你現在已經這麼直白了?我說了不會聽你的了。”
刹那間孟紅雨暴起,一手掐住他咽喉,男子還未來得及反應,隻覺雙頰被鉗住。
他意識到什麼,幾乎是不敢置信地瞪着孟紅雨,渾身開始劇烈掙紮,喉嚨中發出陣陣嗚咽,然則為時已晚,隻眼睜睜地看着孟紅雨将藥丸灌入自己口中。
孟紅雨掐着他的脖子,眼裡有陰沉的恨意:“我沒有問你的意見。”她又說:“你重新把截雲劍帶上。”
他睚眦欲裂,有淚水沿着她的手流下來:“孟紅雨,孟紅雨!你連裝都不裝了,你為了他做到這份上,你瘋了……你瘋了!”
她聽見自己說:“你說的對,我不裝了。”
回憶裡那被自己下毒的人,該是自己親近的人。言語可以是謊話,可情緒不會作假。痛心、難堪、恨意、麻木,紛擾混亂的情緒,一齊沖上來,孟紅雨記不得對方是誰,也記不得前因後果,但那情緒在她胸中翻湧不停。隻有是她親近的人,才值得她動這樣大的氣。
孟紅雨看向自己的手,有些怔忡,又轉頭看向不遠處緊閉的房門。她已經幾日未見師兄了,這幾日接連有小厮帶着藥材出入,孟拂霜正給師兄解着秋水毒,她說那毒自己也不甚會解,隻是施針又輔以藥浴,可緩和毒力。
可這不對。師兄的秋水毒,是早就有了的,他成了秋堂主,堂主自是要服藥的。
孟紅雨在廊下踟蹰,忽有小厮匆匆自前廳而來,行禮道:“請您速至别院。”
孟紅雨道:“出了何事?”
“抓了一個細作,副堂主正審着,”那小厮面露難色,“副堂主有些……有些不太尋常。”
冬草堂在别院設了一處地牢,通往地牢的通道彎彎繞繞的,在拐角處各設有機關,是明月莊慣用的格局。地牢裡點了燭火,但仍是陰氣森森的,又冷得刺骨,有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孟紅雨裹緊了披風,隻見地牢中央吊着一個血色模糊、面容污黑的人。那人氣息微弱,看着僅存一線生機。
而孟拂霜背對着她,手裡捏着一節長長的鞭子,孟紅雨當即明白了那請她的小厮因何說副堂主不尋常。孟拂霜喜潔淨,冬草堂的毒藥有千百種,要是讓對方開口,她有的是不動手的辦法,孟紅雨從沒見過她親自下場用刑的樣子。
“我再問你一遍,”孟拂霜開了口,語氣裡帶着明顯的怒意,“那線人去了哪兒?”
那細作垂着頭,并不說話,像是暈了過去。
啪!長鞭撻在那細作身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那細作悶哼了一聲,吐了一大口血,才道:“副堂主,我已經是劉偀的棄子了,我當真不知道。”
孟拂霜拿着鞭子的右手仍是抖的,她怒道:“你在冬草堂裝了十數年,你當我還會信你麼?”
細作認命似的笑了一聲:“副堂主,那線人是誰的人,你該想得到的吧,一定要我挑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