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案邊看着夜色。其實也沒什麼夜色,今日是初一,沒有月亮,也沒有呼嘯的北風,靜寂無聲,是适合安眠的夜晚,是他還沒進明月莊的時候,很喜歡的夜晚。
孟拂霜叩門而來。
他行了個禮。
孟拂霜開門見山道:“南方多山林,去徐溪鎮的路并不好走。你現在還沒有養好,過個不到十日便又要發作秋水毒,并不适合再奔波。”
孟華風道:“我知道。”
“你們不必這麼急地就要上路去徐溪鎮,”孟拂霜仍然勸道,“紅雨那邊還是有辦法再有借口拖下去的。”
孟華風拿起那截雲劍。他已經練習截雲劍很純熟了,截雲劍在他手裡靈巧地轉過一圈。“不必了,她可能想起什麼了。”
孟拂霜見他心意已決,隻歎了口氣。孟華風立起身來,向她行禮道:“這段日子多謝副堂主多方遮掩拖延,我知道副堂主因為孟筇竹的事情,更想讓她想起來。”
孟拂霜笑了一聲,自嘲道:“去南山島的人傳來消息,那草廬裡空蕩蕩的,還不曾有人回來。我現在撐着冬草堂,就像是個笑話。”
近日冬草堂人心惶惶,那日在地牢中細作的話多少傳了出去,幾個小厮平日裡低聲議論,見了孟拂霜雖是住了口,但也互相使着眼色。她曾經以為自己得孟筇竹器重,孟筇竹為人高傲冷淡,能得他青眼,與他過從親密,總也算得上他身邊的人。到了如今,整個冬草堂背後怕都在笑她,冬草堂大約也不能支撐多久了。
“副堂主不必擔憂,”孟華風說着寬慰的話,臉上卻沒什麼表情,“她見了葛茵,一定會想起來的。”
屋裡隻點了一支蠟燭,燭火微微弱弱的,他離燭火很近,臉色發白,像一隻飛蛾。
“你不怕麼?”孟拂霜看着他,“你不怕她殺了你?”
他沉靜了片刻,道:“我隻是有話想問她。”
在孟紅雨還沒失憶的時候,他見她的最後一面,是在一個很倉促的清晨。
他醒來的時候,孟紅雨已經起來了。那時天剛擦亮,屋裡燭火皆熄,孟紅雨的長發還淩亂地散着,像黑色的綢緞,她逆着光立于案前,朦胧的影子落在他的身上,如他們夜裡那樣肌膚相親。
他麻木地轉動着眼珠,視線順着她的動作緩慢地移動。孟紅雨已經綁好了頭發,正紮上腰帶。她的腰是真細,他一雙手便能扣個大半。
孟紅雨穿戴整齊了,又拿起案上那把截雲劍。她摸了摸劍身,外面的日光亮了一些,透過窗戶将她周身都照得柔和溫潤,竟能看出些暖意。
他扭過頭去,睜着眼睛看着垂下來的帳幔,仍未起身。這是一個普通的清晨,普通到他習以為常,心如鐵石。
許是被看得久了,孟紅雨似乎反應過來,她回頭看了一眼榻上,不鹹不淡道:“你醒了。”
那影子還在他身上,他盯着那影子,并不答話。
孟紅雨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小的瓷瓶放在案上,道:“這是此月秋水毒的解藥。”
“你記錯日子了?”他看向孟紅雨,“半月前你才給過解藥。”
“你去一趟東海南山島替我給冬草堂的人送一封信,”她揚了揚手裡已封好的書信,“你此去要花些日子,提前給你解藥好辦事。”
他沒什麼其他反應,道:“多謝堂主。”
孟紅雨将截雲劍别在腰間。
他登時坐起來,還沒等他開口問,孟紅雨就說道:“我此行拿截雲劍有用,你去莊裡再拿一把佩劍罷。”
他沒什麼能說的,便隻應了一聲。
孟紅雨回身看了他一眼,便離去了。
他當時覺得反常,但也隻得先帶着解藥和書信啟程去了東海。真正覺得不對的時候,是他剛下了船到了南山島,秋水毒發作之日漸進,他打開瓷瓶才發現,解藥竟有五六丸之多。他連夜見了那姓楊的老郎中,那老郎中見了信隻說自己什麼都不知曉,但願意受寄信之人所托替他研制秋水毒的解法。
他來不及解毒,隻帶着老郎中連夜回趕,而等他們回了江東,隻見叛軍圍城,整個城裡已是火光一片。
他想了很久離别那天孟紅雨看他的一眼裡到底有些什麼,可那時的光線晦暗,他什麼也沒有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