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紅雨看着面前因痛苦而匍匐在地的男人。她大約是漸漸清醒過來,才覺出他與師兄的不同。
他的眉眼是與師兄有些許相似,但更多是身形與輪廓上可以以假亂真,或許是有刻意模仿的原因。
男人額上顯出青筋,痛得狠了,他斷斷續續道:“你是什麼時候……什麼時候知道我不是孟華風的?”
“也沒有多久,在東柳鎮的時候多少猜到了幾分,”孟紅雨臉上是有些反常的平靜,“你到底是誰?師兄的截雲劍為什麼在你手裡?”
他低聲笑了兩聲。
“天亮了,”他費力地喘了好幾口氣,“你今天去見了葛茵,她都會告訴你,不是麼?為什麼現在脅迫我?”
截雲劍貼在他的頸邊,隻要稍一用力,便能取他性命。
“葛茵不會武,我師兄當年身受巨石壓迫,想必很難恢複,如今怕是打不過你。我現在沒了内力,也打不過你。”
“所以……所以你拿了秋水毒的解藥,算計我,就怕我會殺了葛茵?”
孟紅雨比較罕見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男人擡着頭看她,他的眼睛和師兄是像的,都是眼尾上翹,眸子黑如點墨。如今他的點墨裡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有汗珠從額上落下來,擦過那眼睛,像淚緩慢地淌着,又像那條漂着河燈的小河。
孟紅雨心裡隐隐地有什麼在動,她側頭道:“你救過我的命,這一路也待我很好。你隻告訴我你是誰,我不會對你做什麼。”
那男人沒有征兆地哈哈大笑起來。
他正是毒發的時候,連大笑都是哽着的,截雲劍擦着他的脖頸,留下一道血痕。
“你早就知道我喜歡你,是不是?”他的手扣在地上,像要把這地磚摳出洞來,“你想起一些事,你想起孟華風,你想起葛茵,而你到現在都想不起我的名字……哈哈哈……”
“原來你這樣喜歡孟華風,你失憶了都隻記得他,連他的女人都護着……”他伏在地上,喉嚨裡的聲音開始變啞,他問道:“那我呢?孟紅雨,你當我是什麼?我是誰,我又是誰?”
孟紅雨持劍的手還是穩的,她捏緊了劍。頭隐約又疼起來,她好像看見同一個男人,也是這樣一個晨光微熹的早上,熟悉的卧房,散落的棋子,被摔碎的翡翠,被他踩在腳下的截雲劍。窗外暴雨如注,他逆着微光,在光下的陰翳裡,在轟鳴的雷聲中,幾乎是聲嘶力竭地質問她:“你當我是什麼?”
伏在地上的男人抽搐着吐出幾口血,旋即暈死過去。
孟紅雨按着發疼的額角,摸了摸他頸間那道血痕。
孟紅雨給他喂了半顆解藥,遲疑了一會兒仍是把他綁起來放在床上。他臉色發白,閉起眼睛的時候其實也不那麼像師兄了。他的額前有碎發散落着,把眼睛遮去了。
孟紅雨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終是起身料理完房間裡的狼藉,出門去許家村找葛茵。
許家村正是集市,大約是其他村子的人也來了,這一個小小的村子裡都能人頭攢動,一眼望去,都是麻布粗衣、相似的面容。
她按照那死去小厮曾經說過的話,在那些販魚的人們之中找尋。
葛茵長得清秀,是湖邊長大的女子。孟紅雨見過她潛進湖裡的樣子,她水性極佳,在清澈的湖水裡遊動時,像一尾靈動的白魚。波光粼粼,她從湖裡冒頭,日光灑下來,又如河蚌開了口,露出裡面圓潤晶瑩的珍珠。
她一邊走一邊想,師兄會也在麼?她見了他們,又要說些什麼?
面前是一片魚販,筐子裡白花花的,漁女們都挽了頭發,向來往的人們吆喝。孟紅雨從那一頂頂的草帽下仔細看着,卻并沒有找到葛茵。有農婦見她不買魚,也不說話,問她:“姑娘想買些什麼?”
孟紅雨遲疑片刻,道:“我找人。”
“你找誰?”
“一個姑娘,叫葛茵,從江東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