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孟峄陽不見了。
今夜他們宿在路邊廢棄的酒肆裡,外面風聲不斷,窗闆一下一下地響。孟紅雨猛地睜眼,見二樓半扇窗開了,截雲劍留在地上。
白日車裡,孟峄陽道,那夥劫匪殺了他全家,說罷倒頭就睡,再無解釋。
孟紅雨提起截雲劍翻身下窗,月光皎皎,雪地裡一串腳印斷斷續續向來路延伸。他輕功已經練得入了門,不會踩斷枯枝,雪裡腳印深淺均勻,并不好追。
夜裡林子裡什麼都可能有,她停在一棵枯木上,閉着眼。風聲不歇,雪塊簌簌下落,夜枭歐歐地叫,不遠處有鳥接二連三地鼓動翅膀,她當即提氣躍上樹尖,内力集聚,疾躍過幾棵枯木,看準了那黑影照直打下去。
雪飛濺如水珠,截雲劍釘在孟峄陽頸邊,他陷在雪裡,雙手被按在背上。孟峄陽不算是多有天資的弟子,起步又晚,尋常時候孟紅雨一隻手治他,現下卻有些力不從心。他抖着身子猛直起腰,孟紅雨一腿用力墜在他背上,另一隻手直扣後頸,幾乎是四肢都在發力,才勉強控制住他。她怒道:“你一人去有什麼用?螳臂當車,難道不明白?”
孟峄陽沒聽她話,前方的雪都被内勁震開,他提氣便要翻身,忽然腰間一松,給他找準時機側身踹向身上的人,頓覺胸口一滞,束帶已橫過他半邊身子,孟紅雨雙手收力,頓時把他勒得向後一仰,整個人被繃得如一張弓。
“你聽不懂話麼?”一番動作下來,孟紅雨氣息不穩,她向後扯着他的領子問:“你連我一個人都對付不了,報什麼仇?過去送死嗎?”
孟峄陽喉嚨幾欲咳血:“老天讓我能再撞見他們,這是天意!如果我死在這裡,那就是我的命!”
他感到勒着他的勁兒松了一瞬,隻有那麼一瞬,緊接着頸間一記劇痛,徹底昏死過去。
手下的男人終于卸了力,孟紅雨把他翻過來,不住地喘。他唇上染血脖頸發熱,四肢僵硬地陷在雪地裡,像剛被劫匪捅了一刀抛棄的屍體。大約他的家人也是那樣陷在雪裡。那也可能不是在雪天,該是什麼天氣,她也不知道。不知道,因而可以旁觀者清地阻攔,可以勸人摒棄前塵恩怨皆忘,心安理得地過以後的日子,稱之為點化,稱之為功德。
如果我死在這裡。如果這就是我的命。
夜枭瞪圓着眼睛望她,沒叫。孟紅雨長出一口氣,把孟峄陽背起,後知後覺地想,該趕一匹馬過來。
回了明月莊,孟峄陽直接被送進冬草堂養傷。養傷的地方僻靜,是個小院,有其他弟子看守,他拍了幾次門,也沒見到孟紅雨,也沒被放出去。孟拂霜站在那小院外,有點猶豫地問孟紅雨:“他沒得什麼大病,無非是傷後身體弱了點,至于送來這裡靜養麼?”
“我辦點事,别讓他亂跑,”孟紅雨望着那小院,沒什麼表情,“沒病就喂點補藥,你看着辦。”
“你剛回來又要出去?”
“私事,回頭會告訴你。屆時借我點人?”
“呵,要借我們冬草堂的人了還叫私事?你找我們堂主罷。”
“你這麼信孟筇竹?”
孟拂霜聽出話茬來,問:“什麼意思?”
“冬草堂有人被趕出莊去了,是不是?”
孟筇竹和孟紅雨去接青雲觀的人時,明月莊裡清了人。乾樓主孟長肅綁了兩個冬草堂的弟子,說他們手腳不幹淨,要她發落了他們。那兩個弟子臉生,不是什麼親近的弟子,她隻是叫得出名字而已,便說,該等孟筇竹回來再發落。孟筇竹回來聽了始末,隻道,任憑乾樓主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