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弟子被趕出莊,這是冬草堂的私事。孟拂霜正色道:“你怎麼知道?這是你們布的局?”她想了片刻,又道:“你是故意讓冬堂主同你去接青雲觀的?”
孟紅雨繞着她很慢地走,眼睛卻緊盯在她身上:“你驗完孟飛清的屍,要與我說什麼,為什麼又不說了?你又懷疑過誰?”
孟拂霜是細眉,眉頭皺起來的樣子,不像是猶疑,而是颦颦的哀意。能當即拍案劫地牢的女子,如今對她說,都是猜測,什麼都做不得數。
是做不得數。孟紅雨也甯願這做不得數。回了明月莊,孟筇竹給了她一整瓶秋水毒的解藥,半個字也沒說便走。她不可思議地摸着那瓷瓶,想起自己第一次同他說話。那時她剛當上秋水堂的副堂主,有次回來傷重,幾乎栽在冬草堂門口直吐血,是孟筇竹出來給她治傷。她兩眼發黑,雙手發涼,聞到一陣又一陣的藥香,有人在她手上紮針,她閉着眼默記那行針的穴道,忽然被掐中雙手,那聲音很冷,道:“秋副堂主,你在做什麼?”
她氣若遊絲,卻是堅定,道:“學你。”
那聲音頓了一下,旋即師兄的聲音遠遠傳來:“你這脾氣也該改一改,怎麼訓斥病人?”
孟筇竹撤針,道:“看不慣,不必來找我。”
師兄白了他一眼,問她覺出好沒好點,能不能起身。她一陣陣地暈,目眩間聽見孟筇竹對她道:“等過幾日能下地了,過來給我行針。”
師兄不明所以,一邊擦她口邊的血,一邊問孟筇竹:“你怎麼了?她又不會,你搶我的人當弟子麼?”
孟筇竹收了針具,道:“她會。”
孟紅雨緩過來點,問:“冬堂主,你又沒病,行什麼針?不怕我紮死人麼?”
“紮不死我,”孟筇竹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按今日你記的給我行針,我等着。”
孟筇竹的話不是玩笑話。他從不開玩笑。于是她養過傷下了地,起早便按承諾去了冬草堂,在那裡第一次見到孟拂霜。細柳葉的眉,花瓣一樣的口,是芙蓉一樣的美人胚子。美人胚子年紀不大,一雙杏眼在她身上來來回回地轉。那時她還不是冬副堂主,隻是個尋常弟子,便能坐在孟筇竹身邊,跟着他一同辨認藥材。她聽了孟筇竹的話,捧出針具,給孟紅雨遞上毫針。那手細長細長,有許多細碎傷痕,是付過苦功的手。
孟筇竹伸出自己的一條臂膀,叫她行針。
她瞧了孟筇竹一會兒,提針便下。一針大陵,一針曲澤。孟筇竹坐着,沒說話,仰着頭打量她。孟拂霜湊近了她的手,羨慕道:“姐姐,你手真穩。”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孟紅雨有些意外她還記得分毫不差。是不帶血霧的往事,她在幹淨的清晨遇見冬草堂的師兄與師妹,見了他們平安地走過這許多年,如今卻要她提了刀立在這二人中間,教他們也沾上血腥味。
孟拂霜本可以問她,如果孟華風活到現在,她會不會也猜忌他。她答不上來,她和孟拂霜都一清二楚。可孟拂霜沒有問。這是她們二人的心照不宣,奪了她再次追問的立場。
她匆匆離開,有點像逃。而該逃的是對方,她不明白自己要躲什麼。孟紅雨扶着大門發愣,這一陣子她發愣的日子實在是多,心裡有什麼在動。她胡思亂想,正遇見一個小厮來給她送信,說是莊外一個姓葛的姑娘送來的。
她拆開緘口,頓了一下。
信裡是一張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