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茵站在漁村外的湖邊,見了風塵仆仆的孟紅雨,似乎毫不意外。湖面結了碎冰,無法走船,是沒魚可打的,便隻能砍柴。遠處的男人背着柴刀,筐裡已經滿了,還是走走停停劈來砍去。男人衣着粗布,相貌普通,說是在鎮上打鐵為生,是再尋常不過的人。也是喜帖上葛茵的夫君。
孟紅雨捏着那張喜帖,喜帖上印出一道水漬。葛茵帶她回家,男人也跟着,識趣地站在院裡不進門。房内的櫃子裡安放着師兄,她見着師兄的那顆頭骨,幾乎站不穩了,五髒六腑都燒透,隻剩個骨頭架子巍巍地支着。
“他一早就對我說過,萬一他不在了,也要我能過得好,”葛茵合上櫃門,留給孟紅雨一個背影,“我要成親了,他也該高興的。”
孟紅雨想逃,可那男人在院子裡。她想說話,發不出聲音。頭骨印在她腦子裡,也曾在她懷裡,起初那是溫熱的,後來涼透了,臉也破損,回到明月莊的時候,隻有完好的半張臉。她什麼也沒做到,六年前什麼也沒做到,到現在什麼也沒做到。今日該是孟華風身着喜服騎着高頭大馬停在門口,甚至會是更早,總之不幹院子裡的男人任何關系。那個男人沒有師兄高,也沒他長得俊,不會劍法不懂武藝,怎麼能和師兄比?怎麼能占上葛茵喜帖的位子?那男人叫什麼,叫……叫李季,那名字寫在喜帖上面,李季,她死命扣着這兩個字,覺得不該是這樣。一切的變數都源于六年前淮南的那個夜裡,源于宋綸設的局,源于......源于她。這喜帖打了她的臉,揭露她的無能,也揭露她懦弱,她掩面彎下腰,最後跪在地上,這該是她第一次在葛茵面前如此失态,遲了六年多的日子,她抖着嗓子斷斷續續地說,對不起。
葛茵有點手足無措地抱着她。她覺得荒唐,葛茵不明所以地問:“這是我的喜事,你做什麼道歉?李季待我很好,我也喜歡他。”
孟紅雨搖頭,她的淚砸在地上,有些喘不過氣,隻能摸着那櫃門。葛茵瞧着裝着頭骨的櫃子,道:“我一直記着他,會一直帶着他。你也不會忘記他,是不是?那就夠了。”
今日化雪,一朝回暖,像葛茵說的那樣,也是喜事。街上路上來往的人多,嘈雜聲遠遠的,孟紅雨聽着很模糊。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出的漁村,隻牽着馬,日光曬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踩着地,像踩在雲裡。
“秋堂主,秋堂主?”路邊的面攤兒有個人喊她,那人一身小厮模樣,她認了一會兒,才認出是孟津。他向她作揖,說了許多話,她人還是木的,立在邊上聽了好幾遍,才漸漸明白,孟津是在說上次明月莊起亂子,是受秋華堂收留他才活下來,要謝她雲雲。
這事兒她聽孟平石說過,是孟拂霜的意思。不必謝她,與她沒有分毫關系。可她實在是累,往前走累,再說一句話也累,想倒在雲裡一睡不醒。她任憑孟津牽過她的馬綁好,小二倒了茶,給他們二人各端上一碗面。
大碗紅湯,鲫魚背的面,羊肉澆頭,在這路邊算是吃得相當不錯。孟津連挑了好幾筷子面,見她不動筷子隻看着碗,有點忐忑地問她是不是不合口味。
孟紅雨搖頭,她扶着碗停了片刻,逼着自己先抿了一口湯。孟津見狀放下心開始吃面,孟紅雨看着他的臉,有什麼慢慢地浮現出來,讓她從雲裡暫時抽離,她緩緩開口:“我記得你,你是與孟峄陽一道進明月莊的?”
“是,是,”孟津沒想到她這麼問,一時有點結巴,“孟峄陽他,最近是不是又惹出什麼事了?”
“惹事?”
“我瞧着又看不見他了。是不是被禁足了?他真的又惹事了嗎?”
孟紅雨的筷子磕了一下碗沿。她這才開始吃第一口面,道:“無事,他在冬草堂養傷。”
“可能探望麼?”
湯頭很鮮,她琢磨出味道,硬打起些精神,問:“你與他有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