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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楊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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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三子一女,楊樞是我最小的兒子。

他與他的兄長們比,算不上出類拔萃。他們都跟着我學醫,最好的是長子楊易,醫書上的古例無一不知,藥典背得滾瓜爛熟,很小便能跟着我問診病人,開的方子用藥審慎,又不墨守成規,長久下去醫術超過我也未可知。不談醫術,楊易是個悲天憫人的人,是天生做郎中的料子。人生能有這樣一個兒子傳承家學,該是一大幸事。

我們一家在江湖上行醫,漂泊過許多地方,見過許多病人,被人感恩戴德,也被人追着打罵有過捉襟見肘的時候,但一家人在一起,日子總是圓滿。

直到楊樞問了我一句話。

“父親,那公府裡的大夫是個平庸的草包,為什麼能立門戶食厚祿?我們為什麼不能取而代之?”

那一刻我才算注意到這個不起眼的小兒子。他歲數小,個頭也小,卻有着比我們全家都大的心思。

建光十一年,江東鬧了饑荒。人們剝了樹皮包着土咽下去,神仙也難救。餓殍遍地的年歲,我們也未能幸免。我唯一的女兒叫楊盈,在那時餓死了。

我在女兒幹裂開口的墳包前坐了一個晚上,決定将楊樞送人。

鎮上有個富戶長年無子,族裡沒有年齡合适能過繼的男丁,便願意收養一個歲數還小的男孩。他們能好好照顧楊樞,對他好,對我們也好。

楊樞站在富戶的門前,面色平靜地看着我和我含淚的妻子。他說:“你們不要我。”

“這是為了讓你能活下去,”我摸摸他的頭,“這就是你的家了,把我們忘了吧。”

後來我們又走過很多地方,歲數大了,便想找個地方定居。我的妻子說,江東令人傷情,死了她的女兒,也沒了她的小兒子,該去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于是我們去了陽西,陽西與江東完全不同,氣候幹燥,飲食多面,方言幾乎完全聽不懂,一點也讓人想不起江東。我們在昌州租了個小院,開了間醫館,再沒回過江東。

昌州民風淳樸,因為靠近邊境,城裡城外駐軍不少。我和許多軍醫熟識,也認識了一些兵卒,我便是在那時認識的宋卓。宋卓那時是個千戶,不在兵營的時候,常來我這裡喝酒,起初一個人來,後來又帶了軍中兄弟來,與我的兒子們稱兄道弟。他最常帶着他的下屬沈章過來,兩個人都沒了父母,便把我這兒當家,有了賞賜就會送牛羊肉和小麥過來,過年時我妻子還會請他們來家裡吃飯。

沈章有個親弟弟叫沈綸,沈綸十幾歲的模樣,有個尖下巴颏,長得白淨,怕冷,不怎麼愛說話,看着不像是當兵的。沈章說,他弟弟有天生的肺症,看了許多郎中都治不好,求我再給他看看。

娘胎裡帶來的病,大抵都是治不好的,隻能是用着藥精細地養着,不叫它發作罷了,也沒什麼更好的法子。人喝着藥平淡地過一輩子,也算是平安。但沈章似乎并不願意放棄,我給沈綸把脈,踟蹰着想怎麼和他開口,突然聽得沈綸道:“楊大夫,我早晚是要死的,何必遮掩呢?叫我哥哥死心吧。”

“我收了你作病人,便不會棄你而去,”我見過許多這樣的病人,不覺得意外,“你隻安心在我這裡治病,我有法子保你平安。”

我說到做到,保了沈綸平安,卻沒保得沈章。

建光廿五年,全國大疫。我行醫數十載,見識過各種天災,如此大疫也是頭一遭遇到。起初是别的地方地動,後來不知怎的就起了瘟疫,沿着陽西界内唯一的一條河,傳到昌州來。昌州城裡城外無論貴賤都是病人,連軍中也沒法避免。沈章把沈綸送來,說兵營裡沒有幹淨地方,求我們庇護他唯一的親人。我們把沈綸關在一處别院裡,但除此之外也顧不上他,我們全家都在城中治病,每天睡在不同的地方,一睜眼便是滿地等死的人。

那場大疫持續了一年,昌州城幾乎死了七成的人。楊易死了,我全家都死了。

那天我見到宋卓,宋卓被按在地上痛哭,不遠處地上有一具屍體,屍體上蓋着白布,别人說那是沈章。宋卓的聲音悶在地裡:“我還沒見他最後一面,我要見他最後一面......你們放開我!”

可不會有人答應他,那時的死人沒法子下葬,都是壘在一起一把火燒了,連灰都分不出來。我站在一旁想要扶起他,卻動不了,我的臉是僵的,眼睛是也是僵的,我為我的妻子兒子痛哭,他為他的兄弟知己痛哭,這一切都太過平常,平常到理所當然,平常到麻木。

大疫過去之後,我到玉華寺燒香,在地藏菩薩的殿裡遇見宋卓。

他因為治疫有功,升了官職。宋卓變得沉默,也不再那樣頻繁地來我家喝酒。他帶着沈綸在殿裡叩頭。沈綸奇迹般地在那場大疫中活了下來。我身為醫者,從來不相信命數,沒有誰該死誰不該死,可如今卻頭一次相信天命真的難以捉摸。健康的沈章死了,孱弱的沈綸卻活了下來;我正值壯年的兒子們都死了,年邁的我卻活了下來。

我望着地藏菩薩的玉像,突然前所未有地氣血上湧,我掙紮着想開口說話,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沈綸叩完頭,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宋卓,起身便走。

我突然意識到沈綸已經很久沒有來我這裡看病,宋卓也沒有再提起過他。宋卓在蒲團上坐了一會兒,并沒有在意沈綸的離去,玉華寺的住持出來,同他商量要建一座祭奠大疫亡靈的小殿。我想給我的妻子兒子立靈位,忽然有個和尚進來同住持說了幾句話,住持聽了,又與宋卓耳語幾句,宋卓上完香,同我道别:“楊大夫,我還有事要先走,事後會登門拜訪,立靈位的事您不必擔心。”

住持随他向殿外走。殿外的日光裡站着一個人。

那人身形挺拔,身着月白色的錦衣,衣角上繡着幾枝綠竹,有一股若隐若無的藥香。他大約二十幾歲的模樣,眉眼很冷,有一點兒我想不明白的熟悉。

宋卓似乎是要見他,我回身繼續上香,突然聽見背後一道沉聲: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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