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助隻是沉默以對。
“輝南那孩子,也和你說了很多不該說的吧。雖然佐助先生前些日子看不到,但是,鼬先生卻每天都很開心的樣子呢。”
憐志的聲音仍舊回蕩在耳畔,卻又好似飄向了遠方。
“可是,同為兄長,我卻覺得,我和鼬先生的想法一定是一樣的。你們的故事裡,一定有旁人無法知曉的内情存在吧,就如同你們兄弟之間的感情一樣,是隻有其中的人才可以了解的、不容置喙的情感。我想,我也不必多言了,但還是想請你,一定要理解鼬先生對你的珍重心意。佐助先生,不,請容許我最後這樣稱呼……”
最後的音調裡帶着笑意,已經好轉的視野中,他大約笑顔溫柔,眉眼彎彎,像極了某個人。
“佐助,你和你哥哥的故事也一定要有個圓滿的結局呀。”
幾乎不想在這個村子裡再停留半刻。
與來時别無二緻的路線,此刻充斥着叮叮當當的村民重建家園的聲響。他們抱怨着,大笑着,忙碌着,卻生機勃勃。
以及,默默跟在背後的輝南的腳步聲。
腳步聲和他一起經過來時的大門,走過參道,穿過一座座鳥居,重新來到俗世的花鳥裡,停在沐浴着暮光的海岸前。
“佐助先生,還會回來嗎?不,我是很想再見到佐助先生,可又怕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哎呀,我在說什麼,明明哥哥已經囑咐過我了……”
輝南的語氣漸低,帶上懊惱。
然後——
“什麼啊,太過分了吧!”一聲低呼掩蓋了腦門被重重彈中的悶響,輝南捂住額頭,有些生氣地擡起頭來,卻又下意識結巴了起來,“欸?你、你笑了……”
佐助别過臉去,登上岸邊的渡船,将揮手告别的人抛在身後。
“眼睛治好了嗎?小夥子。”與船槳劃水聲一同傳來的是熟悉的問候。老船夫站在船頭,在朦胧的光影中半轉過身來。
“差不多吧。”佐助含糊回答。
不一會,照常行進的船忽然毫無征兆歪了一下,帶來少許震蕩。
試圖尋找危險來源無果,佐助疑惑擡頭:“怎麼?”
“這個嘛……”老船夫沉吟着再次擡起船槳,“我剛才好像看到一個人站在岸邊一直看着這邊,本來以為是要搭船,所以還想着要不要趁沒走多遠捎他一段,不過我再一回頭他就消失了,真是奇怪啊!”
“…………”
再次安靜下來的氣氛裡,隻有船槳拍過海面時的嘩嘩水聲與海鳥的清脆鳴叫聲,被撲面而來的海風裹挾着一起吹來。
有節奏的水聲裡,摻雜着落日餘晖下的輕輕哼歌聲,那是老人家獨有的滄桑又不失輕柔的調子。
老船夫隻是輕輕哼着。
可熟悉的感覺猶如悠遠的時光,橫亘在心頭耳畔。聽着聽着,佐助少見地主動打破了沉默。
“……這聽起來有點耳熟。”
“這當然啦!畢竟是伊呂波歌。”回答他的是理所當然的笑聲,“我家小孫女在咿咿呀呀的學說話哩,兒媳每天都會翻來覆去教她唱,搞得老頭子我也忍不住閑了就哼一哼。怎麼,是想起小時候你媽媽給你唱歌了嗎?”
媽媽……?
頭腦短暫的空白了一瞬間,靠在木船舷邊,佐助有些茫然地想着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稱呼。
……有多少年,不再有人向他提起爸爸媽媽了?
可清涼又溫暖的酥麻觸感不合時宜地在嘴角浮起,分明是幻覺,卻又清晰無比。他不由伸出手,按了按。
是媽媽留下的觸感。
很久很久前的那個午後,有人俯身在面前,用手指蘸着藥膏仔仔細細地塗抹在嘴角的傷口上。
而後,笑得眉眼彎彎。
「這樣就好了哦,佐助。」
記憶中,哥哥很像媽媽,正如他們如出一轍的溫和笑顔。
可是……
“你的年紀不大,是還有權向父母撒嬌的年紀哦!大方一點嘛,回家後讓她唱給你聽哦!”耳邊的聲音還在繼續。
可是啊,這樣的媽媽……
“被哥哥殺掉了。”
耳畔的聲音陡然安靜了下來,佐助卻恍若未覺,依然帶着幾分喃喃自語後的恍惚。
天地間,依然隻有被小船破開的水聲與輕柔風聲,間或不知何處而來的啼鳴。
可越來越近的濤聲裡,老船夫又輕輕哼起歌來,這一次,他緩聲唱出了歌詞,像是在特意唱給他聽。
“花雖香,終會謝,世上有誰能常在?
凡塵山,今日越,俗夢已醒醉亦散。”
一遍又一遍,回蕩于天地間。
……是俗夢嗎?
……是俗夢啊。
是分明在虛假的世界裡,路邊形形色色的人類、有着種種真實喜怒哀樂情感的虛假人類,都會感歎易醒的俗夢啊。
而自己的俗夢,也終究走到了終要清醒的一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