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城池在寂靜中緩緩湮滅。
烈焰如巨獸般吞噬了一切,行過處房屋與魂魄,無聲無息地在睡夢中化為灰燼。 沉墨夜色中火光蜿蜒,像是一場早有預謀的盛大獻祭。
城池就是祭壇,城中諸鬼全部都是祭品。
無人可以幸免。
西城鬼主漫無目的地行走在這場獻祭中,搖頭晃腦興奮地向四面瞧着。
他眸色黑亮,面上帶了些許散漫笑意,用折扇戳了戳身旁的黑袍老者,笑問道:“一切都如你所願,怎麼樣?滿意了?”
黑袍老者不動聲色地躲了躲,沉默片刻,聲音微微嘶啞:“還不夠。我要的是今夜城中無人活着走出去。”
他偏頭看向一旁,沉聲道,“包括外來者。”
西城鬼主一愣,面上笑意斂去七分,折扇“啪”地一開,挑眉道:“你要她死在這兒?”
黑袍老者看向他,眸色深沉,微微颔首。意思不言而喻。
西城鬼主咋舌,心道這人的心思可真是深不可測。方才還在幻境中提點人家不要着了自己的道,這會兒又一言不發地決定要人家的命。
這不免實在讓人摸不着頭腦,琢磨半天,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大着膽子問了一回:“宋浮白,殺了她,你圖什麼啊?”
黑袍老者面色一僵。
已經許久沒人用這個名字叫過他了。他習慣躲在黑袍中,努力讓自己忘了所謂的過往。
宋浮白,隻是個已消散的魂魄罷了。這是他欺瞞天道所要付出的代價。
他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神情變化莫測,同面前人僵持半晌,終究敗下陣來,冷聲道:“我為了此刻籌謀數百年,絕不容絲毫錯漏。”
想起燕鶴青,他内心感到一陣說不出的煩躁,隻要她不來,一切都會如他所料。
這座城池不聲不響在城主手中旦夕覆滅,天道必然震怒,屆時天罰降臨,于修羅道諸鬼是死亡也是新生。
修羅道于諸鬼而言本就是牢籠,能以一城人的死亡換其餘十一城的人重獲新生,并不是虧本的買賣。宋浮白面色平靜地勸說眼前人。
西城鬼主唇角彎了彎,眼眸中卻毫無笑意,良久,長歎一聲道:“這些年我一直覺得兄長變了好多,本以為隻有一顆真心是不會變的。
如今看來竟是我看錯了。兄長你,真是絕情啊。”
宋浮白面色沉了沉,卻并不出言反駁。
宋酌看向他,語氣中是止不住的惋惜:“果然,絕情人配絕情人,死路一條。”
宋浮白聽不下去了,低聲呵斥道:“說完了沒有,閉嘴!”
宋酌懶洋洋地沖他笑了下,聽話地閉了嘴。
城樓上,燕鶴青拍着發伏蝶的腦袋,一隻手拿着糖塊喂它,另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給它順毛。
對面處,另一隻煞氣纏身,同發伏蝶生得一模一樣的獸類被五花大綁地橫向縛在了粗壯的五根柱子上,正不服氣地沖她嘶吼。
燕鶴青頭也不擡:“别叫了,你打不赢我的。”
惡獸:“…………嗷嗚!”
你看不起誰呢!!
發伏蝶在燕鶴青懷裡吮着糖塊含混不清地叫道:“嘤嘤嘤嘤嘤。”
嗚嗚嗚,姐姐你看它好兇啊……
燕鶴青安撫性地拍了拍它的腦袋,又塞過去一袋糖塊。
惡獸的白眼翻上了天。
方才她同那惡獸搏鬥之際,發伏蝶這小家夥不知從哪個角落裡奔出來,一頓撕咬啃打下來,惡獸沒啥事,反倒先把自己搞得身受重傷。
燕鶴青有些哭笑不得。
好在她同獸類搏鬥的經驗十分之豐富,最終成功遵循發伏蝶的意願,将那惡獸綁了個結結實實給它出氣。
現下眼看氣也出得差不多了,燕鶴青拍拍它的腦袋,示意它起來。
發伏蝶不舍地蹭蹭她,站了起來。燕鶴青往城中瞧去,火光将天映紅了一片。
天邊隐隐泛起了魚肚白,天快亮了。
遠處有兵馬鐵戈聲傳來,援兵聲勢浩大,可惜已經晚了。城中已經被火焰燒過了三分之二,數千魂魄旦夕間化為青煙。
燕鶴青心下有些茫然,可是又什麼也做不了。說到底,在救人一途中,她無能為力。
她靜靜地看着城門被撞開,援兵整齊劃一地步入城中。入城的兵士們身披赤紅甲胄,來的是東城鬼主。
顧嶼還坐在泥坑裡同自己的腿較勁,可惜拔了半天也沒拔出來。閉目喘息間,耳邊忽而傳來嘈雜聲響。
他擡頭往城門望去,頓覺眼冒金光。
此時前來援助的兵士們已經入城忙着救火,最後一位入城的卻是騎着馬慢悠悠地行至城樓處,不緊不慢地仰頭往上看。
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人在發光,金光。
這金光不是日落西山,霞光萬道的那個金光,而是萬兩黃金,明澄色澤的金光。
金光閃閃晃人眼。
顧嶼捂着眼睛,無比悲憤地想自己今天可能不僅要瘸了,還要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