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宋浮白這一番心迹剖白仿若晴天霹靂,震得衆人當場石化在了原地。唯一能勉強保持平靜從容的,竟是當事鬼燕鶴青。
整隻鬼僵硬半晌,好不容易聽懂宋浮白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神色自若地轉身看向陣法外的一行人,收起手中利刃,不以為意道:“那什麼,這人瘋了。今日之事,煩請諸位忘了吧。”
小金人面容有些扭曲,心中震驚,憋笑憋得十分痛苦:“……這恐怕不太可能。”
不,這麼些年為啥沒人告訴我你倆是這種關系啊!
跟随小金人的赤甲兵士帶着八卦神情,默默跟着點頭。
原來北鬼主同西城鬼主真是這種關系啊!我說什麼來着,他們就是真的!
當年這樣那樣,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今日都這樣那樣了,他們要不是真的,我就是假的!
顧嶼憑借殘存的理智及保命的本能,沒點頭也沒搖頭,隻謹慎地往後方陰影處躲了躲。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顧嶼絲毫不帶個人偏見地想,能覺得燕鶴青是他遇到過的最好的人,那西城鬼主多多少少是有些眼疾在身上的。
燕鶴青瞧着他們的反應,神情不自覺地冷了下來。頸間殷紅的血已經凝固,她伸手碰了碰,如往日一樣,不到短短半刻,那道傷痕就已經愈合了。
可空氣中的血腥味并沒有散去,反而越來越濃烈。陣法仍在運轉,深淵之下,有什麼東西在悄然蘇醒。
燕鶴青似有所覺地轉身凝望深淵。刹時,原本已退卻的黑潮自深淵底處鋪天蓋地湧了出來,迅速包裹吞噬了她。
衆人頓時驚駭不已。小金人擰眉思索,手提長槍,試圖尋個快捷法子入陣救人。尚在思索間,忽而一道黑影從眼前掠過。
衆人定睛一看,隻見顧嶼已經莽撞闖入陣中,朝着燕鶴青被吞噬的方向飛身撲了過去。
小金人同赤甲兵士俱是目瞪口呆,實在沒料到這人會出手。原來貪生怕死是假的,重情重義倒是真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小金人又一次震驚良久,半晌才喃喃道:“籲嗟,真壯士也!”
陣法内,壯士顧嶼已經身陷黑潮中,整隻鬼的内心卻是茫然無措大于義薄雲天。
黑潮内部,放眼望去皆是諸鬼妄念,凄清冷寂,幽暗昏沉。唯一的光亮,來自不知何時再度纏在顧嶼手腕上的金線。
方才燕鶴青被黑潮吞噬的一刹那,顧嶼隻覺手腕傳來一陣刺痛,尚不及反應,便被一股不容違抗的力道強行拉扯入了陣中。
至于罪魁禍首是誰……顧嶼将手腕擡高與眼睛齊平,歎息道:“我去,這玩意兒不是已經沒了嗎?怎麼又出現了啊?”
金線晃了晃,将他的手腕纏得更緊,仍舊拉扯着想将他帶到某個地方。
顧嶼伸手扯了扯,深深歎息,試圖拒絕:“這個,線啊,你要對北鬼主大人有信心。相信憑借她不摻靈力就能一腳能将人踹飛十裡地的能力,是絕對不會折在如此平靜的地方的。”
許是聽懂他的話,金線上的力道驟然減輕大半。
顧嶼松了一口氣,心道這金線也算善解人意。
下一刻,手腕處又一股強悍力道直接将他往燕鶴青所在的方向拖了過去。
顧嶼整隻鬼癱在地上,被金線強制拖行,身體同大地親密接觸,隻來得及用單手護住張臉,死要面子不肯叫痛。
将人颠簸着拖行了約莫一刻,金線上的力道才漸漸小了下來。最終,停在了燕鶴青面前。
顧嶼閉目裝死,生無可戀:“…………”
燕鶴青彎腰俯身,對着地上的人形物體皺眉辨認半晌,方才不甚确定地問道:“……顧嶼?”
都在地上拖成這副樣子了,難為她還認得出自己。顧嶼一時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懊惱。
他癱在地上糾結了一會兒,終于記起了金線把自個兒拽下來的目的。小心翼翼地爬了起來,稍稍活動了下僵硬的四肢同腦子,有些猶疑地看向了燕鶴青。
燕鶴青直起身,看清他的面容後微一挑眉:“……原來真是你,你也被卷進來了?”
顧嶼有些無語地看着她,又看了看自個兒手腕上已經斂起光芒的金線,無奈道:“我說我是來救你的你信嗎?是這玩意兒強行把我拖過來的。”
燕鶴青順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那根金線,又順着金線走勢看向了自己的手腕,這才發覺這金線再度出現。
忍不住皺眉思索,據上次強行解開不過半月,這線恢複的……未免太快了些。
顧嶼見她沉默不語,也不願出言打擾。拖着殘腿繞着她蹦跶了幾圈,目光上下打量,确認這人并無大礙後,默默在心裡松了口氣。
畢竟自己也不想被迫同一個受重傷半死不活的人綁在一起。
燕鶴青默不作聲地看着他來回蹦跶,不知想到了什麼,忽而冷聲道:“這金線一時半會兒斬不斷。不想死的話,待會兒就離我遠點。”
顧嶼擡頭,迷茫應道:“……啊?”
話音剛落,頃刻間四周已是陰風陣陣,凄厲鬼嚎聲由遠及近,裹挾在黑霧中直奔燕鶴青而來。
氣勢洶洶,來者不善。
顧嶼很有眼力見兒地躲到了一邊。
那些鬼哭狼嚎的聲響在靠近燕鶴青的那一刻驟然成了刺耳尖叫,黑霧陰風化作千百把利刃直直向她心口刺去!
出人意料的是,燕鶴青并沒有躲。
顧嶼擰眉想,這人未免過分淡定了些。
下一瞬,眼前人鮮血淋漓,萬刃穿心。
燕鶴青阖目,唇角若有似無地勾起。衣衫被胸口處大股湧出的血浸透。殷紅血迹從唇邊蜿蜒而下,襯得眉目愈發妖冶豔麗。
她似乎終于從這痛楚中得了解脫,如深秋凋零的落葉般輕飄飄地倒在了地上。
燕鶴青死了。死在了自己眼前。
顧嶼頭腦一片空白,兀自呆愣地站在原地,整隻鬼如同初到迷淵時那般茫然無措。
金線了無生氣地耷拉在他的手腕上,再沒半點力道。
怎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