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能如此?
他緩慢地走向了那倒在血泊中的人,跪倒在她身旁,不抱什麼希望地碰了碰她的頸側。
而後,燕鶴青睜了眼。
顧嶼:“………………………!!!!!”
誰能告訴我,這又是什麼情況!!!!
燕鶴青坐起身,見怪不怪地瞥了他一眼,慢悠悠道:“我還沒死,倒也不必急着行如此大禮。”
顧嶼面上一副活見了鬼的表情,無語凝噎半晌,才回過神來問道:“所以,你現在是還沒死透嗎?”
燕鶴青:“…………呵。”
我死沒死透不知道,但你要敢再多說一個字,我保證你就死透了。
顧嶼:“…………”
自小接受了生老病死的常理,如今眼見人在自個兒面前死而複生,顧嶼内心十分挫敗。
在燕鶴青身邊默默将跪姿換成坐姿,仍舊耷拉着腦袋。
半刻後。許是實在受不了這沉悶的氣氛,燕鶴青輕歎一聲,開口為他解釋道:“方才那些戾氣陰風攜着深重怨念。
尋常刀劍斬不斷,但也絕不可放任。所以,我吞了它們。雖說過程看着吓人了些,實則也并沒有什麼痛楚。”
她的語氣極平淡,仿佛隻是在述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顧嶼想着自己方才瞧見的慘烈景象,擡頭看向她,反問道:“可若真是如此,你方才為何會昏倒?”
燕鶴青想了想,誠懇道:“噢,這地方戾氣怨念太多,一不小心吞吃太多,吃飽了撐的。”
顧嶼氣笑了:“…………鬼主大人,我看上去很好騙麼?”
一時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給這人解釋這些,燕鶴青内心煩躁,冷臉道:“愛信信,不信滾。”
顧嶼信了。
陣法外。
“轟隆——” 一道赤紅天雷從深墨色天幕中劈下,攜着淩厲天光扯破了黑潮。刹時陣法碎裂,怨氣四散而逃,大雨傾盆而下。
小金人仰頭看着天雷滾滾,登時面色煞白。赤甲兵士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家尊主,低頭頓首不敢多言。
顧嶼同燕鶴青剛從黑潮中脫身,入眼便是千萬道赤紅天雷向着城域處亂劈的景象。
燕鶴青拽着顧嶼,面色凝重地移到了小金人身旁,低聲道:“這赤雷,是天譴之兆?”
小金人看向他們,神色冷淡,沉聲道:“不錯,是天譴。此城殺戮過重,積怨太深。如今雖除去了根源,但怨氣彌漫,早已觸怒了天道。”
随着赤雷降下,城池中怨氣漸漸消散。但同樣,魂魄生氣也在漸漸消散。這樣下去,不出半個時辰,這城池便生機斷絕,徹底淪為死寂之地。
眼見雷聲愈烈,燕鶴青眸色幽沉,雙手結印,試圖為城中施加結界。
奈何她先前在黑潮中吞噬怨氣,法力損耗極大。結界上暗紫色光澤流轉,卻也隻抵了三道赤雷。
結界碎裂的一刹那,天雷反噬加諸己身。周身痛楚彌漫,燕鶴青踉跄幾步,喉間腥甜,竟是生生嗆出了一口血。
顧嶼接替她上前補上了結界。
小金人伸手扶住燕鶴青,低聲道:“這法子沒用的。天譴一至,此城寸息不可留,方圓百裡必化荒土。”
燕鶴青搖了搖頭,忍着痛楚道:“不,恐怕不隻這一座城。若不阻止,這天譴要毀的,就是整整修羅十二城。”
小金人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幾近暴怒地質問道:“你怎麼知道?信口胡說,證據呢?我憑什麼相信你?”
燕鶴青閉目道:“我說我親眼所見,你信麼?若護不住這一座城,最終整個修羅道都将傾覆。
你若還不信,我可立下魂誓,今日所說并無半句虛言。”
小金人驚駭不已,緩緩松手,語氣略顯僵硬道:“最好如此。”
頓了頓,又補上一句,“若日後被我發現你在欺瞞,你我今生便是死敵。”
言畢,小金人手提長槍,大步上前。周身泛起燦烈金光,光芒愈來愈盛,逐漸形成一道道光幕沖向天空中的赤雷。
金光熾烈灼眼,但每一道光幕碰上赤雷便消散一分天譴之力。
顧嶼在一旁看得心驚:“那些金光,竟有抵消天譴的力量?”
燕鶴青凝視着小金人的身影,又微微垂眸道:“那些不是金光,是她千百年間攢下的功德。
至純赤子之心,距飛升成仙不過一步之遙。如今為了修羅道諸鬼,難為她竟舍得下。”
不遠處,随着周身功德的消耗,小金人的身形也變得有些虛幻起來。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天譴終于漸漸止息。小金人身上的金光跟着散盡,露出了本來樣貌。
隻見她身着赤金輕铠,烏發高高束起,面容俊美剛毅。薄唇微抿,長眉入鬓,眼神從容中又透着幾分絕決。
長槍插在地上,裴甯夜單腿跪地,冷汗浸透衣衫,仍然緩不過神。
以一己之力抵抗天譴,成功了可以護住修羅十二城,失敗了則意味着功德盡失,粉身碎骨。
可那又怎麼樣?
以一人換十二城,實在是樁再劃算不過的買賣。
裴甯夜兀自笑了起來,不過區區天道而已,當年身邊人百般阻攔才讓它得逞。如今千百年過去了,它又怎能困得住自己?
她笑得極盡猖狂肆意,笑得酣暢淋漓,笑倒在了滂沱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