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衰敗,千瘡百孔,城池将傾。
天色灰暗陰沉。街道兩旁雜草叢生,枯黃搖曳,高可及膝。路平而甚窄,輕微走動,便是塵土飛揚。
房屋或倒塌或破敗,白骨殘骸随處可見,血肉腐爛中混雜着草木枯敗的氣息,令人聞之幾欲作嘔。
城中鬼面容模糊不清,推推搡搡地擠在角落陰暗處,目光貪婪地打量着外來客,相互低語,又沖着他們放肆地桀桀怪笑。
一路上笑聲此起彼伏,烏歸被吓得有些毛骨悚然,每每不自知地往燕鶴青身旁走得近了些,顧嶼就不動聲色地将人扯回來。
發伏蝶身形變成了螞蟻大小,被烏歸随手揣進了衣襟裡。
燕鶴青卻似對周遭一切不聞不見,面色如常,隻眉眼處像覆了一層寒霜,看向遠處時顯得整個人愈發冷淡。
城中天色灰暗,辨不出日出日落。待他們尋到唯一一家尚算完好的客棧時,看熱鬧的衆鬼一哄而散。耳畔終于得了清淨,烏歸同顧嶼齊齊松了一口氣。
燕鶴青回身看了他們一眼,烏歸趕忙上前,推開了客棧門。顧嶼垂眸,心道這也太殷勤了些。
客棧内是意想不到的明亮。幾張黑漆木桌旁圍坐滿了外城鬼,原本尚在說說笑笑相互交談,此時驟然見門大開,寒風入室,皆是停下談話,頗為不滿地瞧了過來。
烏歸尴尬地站在門口,一時不知所措。
燕鶴青走進客棧,淡淡往四周瞧了瞧,将諸鬼或打量或不善的目光全然當成了空氣。顧嶼歎了口氣,示意烏歸先進去,将門輕輕帶上。
三人在一張空桌旁坐下。盯了片刻,見這三人除了其中兩人生得特别好看外,也沒什麼其餘特别之處,周圍鬼的視線逐漸轉移,又開始了新一輪交談。
不多時,一步履蹒跚的老鬼走到他們面前,含混不清地問他們要茶還是要水。談話聲太吵,老鬼的聲音又太小,燕鶴青聽得不大真切,正待耐着性子再問一遍。
隻聽“轟”地一聲,衆鬼下意識地循聲望去,隻見一片煙塵中,客棧門吱呀吱呀搖搖晃晃地倒在地上,碎了。
刹那間寒風倒灌,煙塵嗆得衆鬼連連咳嗽。好不容易待煙塵散去,一面容清秀的紅衣公子施施然走了進來,回過頭神色不耐地沖身後人喊道:“行了行了,門都已經踹了。别同我較勁了,進來吧。”
門口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伴着清脆鈴音,一白衣公子走了進來。
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衆鬼登時瞪大雙眼,鴉雀無聲,怒氣都丢到九霄雲外,腦袋裡來來回回重複播着四個字:谪仙之姿。
美,太美了。
有些人耗盡一生去追尋明月,而有些人站在那裡就是明月。
明明這白衣公子隻着一襲素白,周身并無半分裝飾,墨發簡單用一色發帶束起,偏偏勝過人間萬紫千紅的春景。
面容俊美,每一分顔色都恰到好處,眉如墨畫,鼻挺唇薄。一雙冷風眸看向人時,縱然無情也動人心魄。
他站到紅衣公子身邊,微微垂眸,輕聲歎息道:“别總是這般胡鬧。” 言畢,指尖掐訣,将那碎成片狀的客棧門修補好,又妥善安了回去。
紅衣公子見人已經進來,便不再搭理他。四下看了一圈,發覺隻有燕鶴青那一桌尚有空位,眼眸亮了亮,瞬息間移到了她身旁的空位上,笑意吟吟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燕鶴青:“…………………………”
她現在想跑還來得及麼。
顧嶼同烏歸對視一眼,靜待活人飛天的大戲。
但燕鶴青卻并沒有如他們料想的那般惱火,許久之前曾有人告誡她,出門在外,若非迫不得已,不可随意傷人。
雖說一次都沒做到,但燕鶴青對這話深以為然。
是以此刻,哪怕這紅衣公子舉止孟浪,她也并沒有将人踹飛或者打殘,隻是閉了眼,用力将手抽了出來。
沒有見到預想中的飛天大戲,顧嶼實在很失望,将那已看呆的老鬼招到了身邊,要了兩壺茶。
未曾想那紅衣公子不依不饒地往燕鶴青身上靠了靠,又抓住了她的另一隻手,眼眸眯成一條線,笑得癡呆,十足的色鬼做派:“啧,真是想不到這窮山惡水的地方竟還能生出姑娘這般的美人。
今日相遇便是有緣。不知美人芳齡幾何?家住何處?可有婚配?”
唔,出門在外,應當溫和些,不可随意傷人。
燕鶴青冷眼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居然也沒掙脫,唇邊緩慢地扯起一抹弧度,溫和輕聲道:“滾。”
紅衣公子沒得到回答倒也不生氣,反而又湊近了些,向她衣襟處嗅了嗅,誠懇贊道:“美人,你好香。”
若方才的那些話尚可以算是荒唐之言,不作計較。但說出這話,可真是有些不知死活了。
顧嶼一口茶全噴了出來,眼眸亮得出奇,捂着胸口連連咳嗽。烏歸默默将頭埋到桌子下面,試圖尋個地縫鑽進去。
燕鶴青神色晦暗不明,周身漸漸泛出殺意,深吸一口氣,在心中默念,出門在外,不可……不可……不可什麼來着?
眼看好戲即将開場,白衣公子恰時走了過來,俯身對紅衣公子低聲道:“公子還是收斂些,周圍這些人可還看着呢。”
聞言,紅衣公子微一揚眉,轉頭看向那尚處于震驚狀态的衆鬼,聲音驟然陰冷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