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山林中又起了大霧。她出了城,沿着尚未散盡的血腥氣一路去尋那朵鮮紅詭谲的花。
那人已經被花枝吞噬腐蝕化作塵土。
“蠢貨。” 她碧若寒潭的眼眸中漸漸泛起冷意,指尖一點點碾過那朵花,血一樣的殷紅的汁液從指縫處溢出來,滴落到了地上。四周原本蒼郁的枝蔓迅速枯萎。
她的手也被汁液灼傷了,可她并不打算放手。指尖寸寸碾過花瓣,直到整朵花都變得殘破不堪,藏在花枝中心處扭曲的金弦才終于顯現。
她的面上驟然現出狂喜的神色,眼眸中重又煥發光彩。不顧手上刺痛,死死拽住花枝,将它攬在懷中,仿佛那是什麼失而複得的珍寶。
“哼,還真是愚蠢啊,未明緣由,先阻我好事。這城邦千百年來都是如此行事,你們這群瘋子又自以為能改變什麼呢?”
她一時狀似瘋颠咒罵着,一時又抱着花枝喃喃低語,“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不疼了,不疼了。我們這就回家。”
她一面哭一面笑,将花枝小心翼翼地纏在手腕處。忽而半邊臉怪異地扭曲着,眼睫顫動,目光渾濁。發絲由黑轉白,躬腰駝背,皺紋滿面,竟是轉瞬變為垂垂老矣的姿态。
她似乎恐懼極了,雙手不住撫摸着自己的臉,尖叫出聲,跌跌撞撞跑向城邦。
叢林中,一雙與她極為相似的碧色眼眸悄然彎了彎,不出聲地笑了起來。
城中客棧。麻煩來得比他們預想的還要快些。
談話結束不到一刻,客棧門被踹開。一行玄衣勁裝的鬼侍闖了進來,直直走向孟婆。
為首的鬼侍向她行了一禮,壓低聲音道了句:“叨擾了。”
而後一揮手,身後鬼侍出動,将這桌上所有人齊齊圍住。客棧内其餘諸鬼見狀立刻找借口溜出去,不多時便散得一幹二淨。
孟婆不驚不惱,神色自若向那為首的鬼侍問道:“這是出什麼事了,讓大人如此着急。擾得我生意都沒法做了。”
那鬼侍面色陰沉,目光依次掃過桌旁諸人,面上一絲笑意都擠不出來,手中緊握着佩劍,幹巴巴道:“我們首領要見諸位。煩請諸位跟我走一趟。”
丹霄閣。
樓閣下半部分隐于雜草叢生處,遠遠看着像是荒蕪地中平白生出的一座樓。走近了瞧,卻隻見樓閣虛影重重疊疊,觸之不及,使人所見,猶如幻境。該是被人特意施了法。
守在閣門處的侍衛面上覆着面具,隻堪堪露出兩隻眼睛,身形消瘦單薄。
左邊侍衛手中端着一盤深碧明珠,右邊侍衛手中則端着一盤淺紅明珠。左右兩盤明珠數不過百。
入閣者戴着各式面具掩蓋面容,手持請柬,于閣門前以百金換取一顆深碧明珠别在腰間。
既得明珠,即可随意于閣中觀賞買賣。而時限一過,明珠灼熱發亮,漸漸轉紅。其人即被勒令出閣,不得再于此間停留。
閣内上層各色雅間中,各色奇珍異寶供人随意賞玩。絲竹管弦無人撥動卻鳴奏不停。
然而入閣者大多對此不以為意,三三兩兩聚在一處,心不在焉地閑聊低語。
丹霄閣十年一開。他們千裡迢迢從别處趕來,不惜百金換明珠,自是有更重要的目的。
約莫等了小半個時辰。樓閣下層驟然燃起幽藍燭火,有人拊掌自暗處走了出來。
來人身着銀藍兩色百褶如意月裙,腰間别了串金鈴。發絲挽作靈蛇髻,以珠玉點綴。面上覆了半張狐狸紋樣的面具,睫羽纖長,眼眸碧綠,眼角微微向上挑起。
她一出現,閣内頓時寂靜下來。原本散漫的客人一眨不眨地看向她,眼中滿是欲望與希冀。
那女子四下環顧一圈,将閣中客人一一确認無虞。這才唇角微挑,笑道:“諸位不遠千裡趕來此處,想來皆是為求長生。我丹霄閣既得長生之法,于情于理也自當與諸位共享。”
言及此處,卻是有意停了停。
上層雅間中的客人無一例外心中狂喜,死死盯着位于下層中央的女子,身體微微顫抖,催促着她接着講下去。
然而她輕輕歎了口氣,聲音漸漸冷了下來:“隻可惜我雖有意與諸位共享這長生方,奈何天不遂人願,昨日裡用來迎長生仙的最後一味藥引竟陰差陽錯叫人給毀了……”
“諸位需知,這最後一味藥引極為可貴,耗盡城中無數人力物力,曆時十年才隻培育出了這一株。
現如今藥引被毀,長生仙不願至,恐怕就算我告訴諸位這求長生的法子,也沒什麼用處了。”
閣中寂靜片刻,不多時,又是一片嘩然。
方才的狂喜盡數化為暴怒,不少客人站起身來,怒目圓瞪,咬牙切齒。略有些涵養的哀聲歎氣,直言晦氣。另一些則是直接唾沫橫飛,破口大罵。
那女子不言不語,面上神色波瀾不驚,隻微微冷笑着,似是對周遭一切謾罵置若罔聞。
面前桌案處擺着一隻青瓷香爐,待得插在爐中的香燃至過半,她終于再度開口,聲音冷冽如冰。
“諸位罵完了麼?若是罵完了,可否先聽我說完?這藥引雖然毀了,但罪魁禍首也已經被尋到。
昨日得了藥引被毀的消息後,我同城中幾位長老商讨一番,發覺這藥引竟亦有速成之法。”
她眼眸中倒映着燭火,仿若看似平靜無波的冰綠湖面下,隐隐約約浮動着的卻是狠戾與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