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多的夜裡，滿天繁星亮如白晝，鄉路上路燈少而暗，漆黑得像是沒有盡頭。

上了高速路，也沒什麼車。

江故開着沒有打開音響的車。

躺在床上的時候，人是清醒的。

看着牆上的時鐘過了淩晨一點、兩點、三點，睡意偶爾到訪心門，沒有真實到來的動靜。

他們當時就隻顧着聊天。

周上坐在汽車裡的時候，一閉上眼就睡過去了。

周上醒來後聽到了音樂聲。

“我睡着了嗎？”周上帶點兒鼻音地出聲，下意識扭頭往左邊看，但駕駛位上沒人。

周上愣了一下。

天上繁星也不見了，隐沒在将明未明的天色裡。

晦澀的，像是陰沉沉，也像是灰蒙蒙，然而隻是太陽沒升起。

周圍是陌生的景色。

車上空調早關了，音樂也沒有開，車窗開着。

怪不得一直有風吹進來。

原來沒有音樂。

仔細去聽，那聲音好像都沒有閉着眼睛時聽到得真切。

低低的，嘈雜的……是什麼？

“醒了？”江故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冒出來，帶着熱氣騰騰的泡面，“吃嗎？”

泡面的香味升騰着飄散，熬了大半夜的胃一瞬間感覺餓得厲害。

“你吃過了嗎？”周上解了安全帶，推開車門走下來。

“沒。”江故還穿着背心短褲的睡衣，拿着方便面倚在後側車門上。

因為那張臉，因為剛露出來的一點點還不怎麼明亮的光線，因為那長胳膊長腿顯現出來的那一點兒肌肉線條，這昏暗模糊的畫面在周上眼裡也像是時尚雜志的封面。

周上看了江故半晌，擡起手，将江故額前一縷碎發撩開：“你吃。”

江故把泡面放到他手裡：“吃吧，你昨晚肚子都打過幾次鼓了。”

黎明時的光線超淡，周上幾乎看不清周圍的環境。

手上一重，江故的觸碰若有似無。

單穿着這睡衣，在這時候還是有些冷。

周上沒拒絕，拿起叉子，吃了兩口泡面，又在朦朦胧胧的視線裡找到江故的嘴巴，送過去一口。

周上懶起來也是個甯願在宿舍沖泡面也懶得去食堂或者點外賣的大學生。

泡面經不住常吃。

他也就隻能連着吃上幾次，能頂很久的饞。

吃多了，也就覺得就是那麼回事兒。

最近沒饞泡面，睡前才吃過泡面。

可周上吃得認真，手上捧着碗，喂了一半面條給江故。

“你有沒有覺得今天早上這個泡面特别好吃？”周上把泡面湯底也喝完了。

“因為餓了吧，”江故故意說，“又冷又困又餓。”

“難道不是因為是你做的嗎？”周上垂下手。

“是嗎？”江故不接茬。

“我和你，聊了半天晚上的天，開了半天晚上的車，來到了這個不知道是哪裡的哪裡，你給我做了一碗泡面，我們分着吃了，”周上聲音不明顯地稍微放輕些，語氣柔軟地問，“你難道不會覺得這碗泡面格外好吃些嗎？”

江故沒立刻應，假裝思考，假裝猶豫，終于還是沒忍住露出一聲笑。

隻有氣息的振動，沒有多少聲音，笑意藏在話裡。

“昨晚你煮的更好吃。”江故接過周上手上的泡面碗，拿去垃圾桶丢了。

周上跟上去：“那我以後每次都給你做。”

江故偏頭看周上，目光輕快，唇角略微彎起。

他牽起周上的手腕沿着路往前走，江故的手比周上的更涼一點兒。

“這是哪兒？”周上才想起來問。

“你聽見了嗎？”江故的聲音和周上幾乎差不多時間響起。

“嗯？”周上疑惑。

“海浪的聲音。”江故拉着周上走了好一段路才走到海邊沙灘。

江故沒有特意搜著名景點，隻是随便找了個海島，随便開進來，在夜色裡看到有路邊有大些的沙灘就停下。

海邊風大，海浪卻稍平靜些。

天光未亮，天與海界限模糊，都是一樣的昏暗難明。

周上以為自己聽到的聲音是風聲。

腳下硬實的水泥地也變成松軟的沙子。

海浪一遍一遍一層一層層層疊起湧動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江故松開周上的手，看起來很平靜地看着海面：“你不是想看海嗎？”

所以江故開車來了。

高速路上開了兩個多快三個小時。

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跨越數百公裡。

周上知道江故不是那麼浪漫的人，比起想看海，臨時起意要來到這裡的原因更多隻是周上想看海。

風聲，海浪聲，周上此時在從中聽到自己心血流動加快的聲音。

他盯着江故看了半晌，覺得江故傻，做什麼事情都不愛邀功。

又不可避免地感到受用，隻因為這份用心隻用在他身上。

他說什麼、做什麼、提過幾次但是也不至于真心實意有這麼個打算的想法都被江故認真地落實。

輕飄飄又沉重的愛。

周上不缺愛，不需要反複去确認江故對他的愛。

何況在一起的時候，江故表現出來的愛早就給了他足夠的安全感。

是失去後又靠近，才試圖努力去想江故還愛不愛他。

江故做的總比說得多，也很會說情話，隻是也很愛藏着話逗人。

周上和他不太一樣，有一分喜歡就願意表達一分喜歡，所有的愛和不愛坦坦蕩蕩的。

肉麻的情話大概比泡面好一點兒，但說多了，聽的人也會膩。

周上靠近江故，和他坐在海邊。

近了，又再湊近一點兒。

半邊身體貼在一起，都快像是連在一起。

“别擠了。”江故在周上再一次試圖靠近之後身體都得歪着保持平衡，嘴上歎着氣，心裡眼裡語氣裡全是帶着笑意的縱容。

這沙灘上大概有兩個操場那麼大，就隻有他們兩個人。

“冷。”周上摸了一把江故胳膊。

天色已經慢慢在亮起，海面逐漸清晰。

白色的浪花淺淺地翻湧，濕了一層沙子又褪去。

退潮的海灘上落了一些貝殼和海草，蟛蜞竄進洞裡。

沙灘邊上開了成片紫色牽牛花，莖葉花朵随着風飄揚着。

“你再擠，不如坐我腿上得了。”江故見周上也絲毫沒有後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