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飯,我見到了幾天沒見的他。
他好像比剛來時黑了,但天生優越的冷白皮仍與周圍人對比突出。他的衣袖翻到肩上,細小密集的汗珠挂在體表等待蒸發。他洋溢着笑容,隻是簡單對我點了個頭,示意他知道我在,又轉頭與陸甯峰閑聊去了。
社恐對社牛的力量一無所知,他小嘴一張啥都叭叭,将原本說安靜吃飯的俞安也扯入聊天,還越聊越嗨,甚至有時間巧妙拐走五伯的話題,讓他跟着大學生的思路走,天知道中年人的思維有多難搞。五伯還在飯桌上提到我,我還沒說話呢,他就幫我應了過去,并再次拐跑五伯的話,有一搭沒一搭和他聊。
這小子……在飯桌上也是大善人一個哈。
晚上回去時,我罕見的和他坐同一輛電動車,不過隔得很遠就是了,井水不犯河水,誰也别找事。
回到家,果不其然,來福又沒把飯盆吃幹淨。
我抄起掃帚把雞群趕走,他好像有點怕雞,開着電車差點往牆上撞。
不理他,我看向鋁盆。不知為何,我覺得來福的飯盆怪怪的,怎麼能剩這麼多東西。
我又想起今早出門遇到來福,它一見我就來嗅我的褲兜。我高中的時候會在褲兜放吃的,心情好的時會分一點來福能吃的給它,次數多了,他就知道我褲兜裡有東西了。
不過這種事情已經很久沒發生了,今天是怎麼回事。
按道理來說,小土狗不應該挑食。他做的東西來福居然不吃,那肯定是他的問題。
我看向他,問:“來福早上沒吃飯嗎。”
“呃……”
懂了,猶豫就是沒吃,吃了肯定會爽快回答出來的。
被我看穿,他迅速放好電車,雙手交疊擺在身前,臉上挂着格式化的笑容,瘋狂眨眼裝乖。
“……”認錯這麼快,真拿他沒辦法。
但與來福健康有關的問題還是要解決的,我問:“它這幾天都餓着?”
他左右搖頭,“沒,他不吃的話,給他吃狗糧 ”
“噢。”沒餓着就好,誰都不能欺負我的來福。
“哥,你都給它做的什麼,我煮的他都不吃。”他挪着小碎步跟在我身後,聲音逐漸放大,自責中藏不住抱怨,從被我扣上的“黑鍋”中挖出一部分給來福。
“我煮得了。”我說。誰知道他是不是加了什麼奇怪的東西放在飯裡,哪有小土狗挑食的。
他以為他的做飯價值被剝奪了:“啊?那我呢?”
“你煮我們吃的,我煮來福吃的。”少爺下鄉真的是難搞,什麼都想摻和一腳。算了,免費的勞動力不用白不用,省心省力還省錢。
得到指令的他說話尾音都樂得飛翹,“好嘞!”
不知為何,我今天又能心平氣和坐在桌子上和他吃飯了,還能坐在院子裡看他和來福玩。人的大腦和心靈真奇怪,明明前幾天要死要活想讓他走,現在又覺得這樣的日子也不錯,院子裡終于有點“人氣”了。自從爺爺奶奶走後,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熱鬧了。
晚上久違的一夜甜夢——我是小時候的模樣,爸爸媽媽在,爺爺奶奶在,來福還是條小小狗,任由我把他圈在懷中。俞年手中拿着他摘的漂亮野花從院子門口跑進來,臉上和衣服有點泥印,不過他不在意,直接跑到我面前逗來福玩。
朝陽偷摸溜進房間将我喊醒時,我仍恍惚在夢境中。睜開眼盯着天花闆,直至回味不出甜膩,我輕嗤一聲嘲笑自己。做夢做了十幾年,怎麼總期待着夢境就是現實。
俞歸啊,你隻有自己,你隻剩自己啊。
可能醒得太早了,他和來福還沒有起床。我幹脆把我們三個的早餐全做了,省得他麻煩。
我坐在院子裡邊曬太陽邊吃早餐,目光投向還鎖着兩個懶蛋的房間。不過我沒感到煩躁,而是更多地覺得惬意。莫名期待他們從房間裡睡懵出來,發現我坐在這兒的狀态。是驚喜?還是驚吓?
結果證明二者都有。他打着哈欠剛把門打開,來福就鑽出來了。兩隻前腿跨過門框,視線轉向我,不動了。
我用筷子點了點已經裝有早餐的飯盆,再加上他一腳輕踢催促,來福才把後腿也跨出來,興沖沖地朝它的飯盆跑。
他則是怔愣在了門口,頂着雞窩頭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
“怎麼起這麼早。”他懶散的音調拖着哀怨,用手胡亂整理了下頭發,乘着一片朝陽朝我靠近。
“睡不着。”我說,接着又卷起一坨面,“吃早餐。”
“嗯。”他在距離我一米半處停下,伸頭前傾探向來福的飯盆,猜測今天的早餐成分。
“它喜歡吃青菜麼。”他雙手手背抵在腰上,收回脖子,不解地問。
“嗯,不要加太多油,也别煮太重口的,太鹹對它身體不好。肉切碎一點,拌着吃它不容易膩,吃得多一些。”
“噢~”他恍然大悟,“我以為土狗好養一點呢,村裡好多吃剩飯剩菜的。”
“你多愛它一些都不舍得給它亂吃東西。”
反應過來我在說什麼時,我頓住了。
我真的愛它嗎?如果我真正喜歡它,我為什麼在上學時總把它留在家門外?高中的時候,明明給它做個小門、讓它從小門回家也可以啊,明明買個投食器給它留吃的也可以啊,為什麼要讓它死皮賴臉蹭别人家的東西,它明明可以好好待在家裡的啊。
“哥?你怎麼了?”
或許是捧着碗愣神太過明顯,他彎下腰,用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沒事。”恢複神智後,我搖搖頭,咬下被卷起的面條。
他不太相信,但最後還是猶豫着步伐去洗漱了,左手撓着脖子一步三回頭。
我側頭看向埋頭吃飯的來福,毛發不算光亮,還能隔着皮膚隐約看到它脊柱的走向。它是不是不應該這麼瘦的,怎麼碰上了我這種不靠譜的主人,不管不問把它丢在别人家,需要它做依靠時又毫不留情把他拐回來,純純把它當成哄人的玩具。
我真是……可恥。
出門時來福跳上電動車踏闆,以至于他本就掙紮于及格線上的車技更加拉胯了,兩隻腳放下蹬在車兩旁,右手扭着電門苟延殘喘向前爬去,蝸牛見了都搖頭。
“我來開吧。”受不了了,他這樣開猴年馬月能出二十米……
“噢。”他幹巴巴答道,以此掩蓋看到救星的激動,“等一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