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雲州沒有自己教楚商禾,而是把他帶進了存放功法的屋子,讓他随意取閱。
楚商禾毫無表現地受寵若驚了。
具體體現在,他背地裡偷偷漲了幾點被救贖值,卻一點沒表露出任何驚喜的态度,反而态度堅決地拒絕:“功法是修道之人的命脈,師叔給你的弟子看也就算了,商禾隻是被驅逐師門的凡人,怎可偷窺師叔的藏書?”
獨門功法不僅珍貴,更關乎着修道之人的命門和弱點。若是讓人掌握了自己融彙貫通的所有招式,在對戰過程中,就極有可能被人拆招化招,讓自己陷入不利的弱勢境地。
盡管即将被曲雲州連帶着神魂一同煉化,楚商禾卻依舊在全心全意地為曲雲州着想,覺得這位師叔是因為在山上閉關太久,不通常理,才做出這種略顯莽撞的行為。
他甚至開始憂心,在他死後,如果曲雲州要再次煉化一個有罪的弟子,同樣将那人療愈好所有傷口,溫柔以待,然後将其帶入自己的藏書庫。
如果遇到别有用心的人,偷偷恢複修為,趁着曲雲州不備的時候襲擊他的弱點,那曲雲州該怎麼辦呢?
他把自己的憂慮說出口,小心翼翼,苦口婆心,比起交代遺言甚至更像是托孤。
換來曲雲州的沉默。
如果楚商禾此時是真心相勸,沒有做樣子......
生命即将斷送在面前之人的手上,但此時此刻甚至還在為他考慮自己死後的事情,楚商禾的性格實在慈悲過了頭,和這張看起來就很會騙人的漂亮面孔實在不搭。
”無妨。”曲雲州說。
“這裡的功法隻是我搜集到的一些偏門功法,隻對仙脈微薄的普通人有作用,而我修習過的功法不在此處。”
曲雲州一本正經地說着謊話,事實是他早就把自己修習過的功法放在書架的最前面,甚至在書頁之間做了标記,期待楚商禾有朝一日從他的短闆下手攻擊,這樣才更有挑戰性。
甚至其他的功法,也并不是什麼“偏門功法”,而是曲雲州精挑細選出來的、适合楚商禾鞏固魔脈提升修為的魔修秘籍。
曲雲州非常心機地把這些書全部放在書架的最外緣,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可楚商禾輕輕掃了一眼,卻問:“師叔,請問這裡是否有......恢複仙脈的功法?”
曲雲州一頓:“仙脈?”
楚商禾緊張地捏了捏手指,目光遊移,語氣溫順但堅定:“是的,若是商禾恢複仙脈,想必對師叔煉化有利無弊。”
曲雲州:.......
不,我真的不需要你恢複仙脈。
但看着楚商禾看似風輕雲淡,實則緊張而期待的神态,不知怎麼,曲雲州竟沒把這句話說出來,也沒有把僞裝成仙家秘籍的魔教秘籍抽出來給楚商禾,而是真的從書架最後面的位置,抽出來一本薄薄的冊子。
“你真心想要重修仙脈?”曲雲州把這本書放在楚商禾的手上,又一次确認道。
楚商禾接過那書冊,手指珍惜地在封面上摩挲幾下,眼底煥發出欣喜的光亮。
他的被救贖度竟然增加了10點之多。
曲雲州不明白楚商禾的想法,為什麼會放着修為一日千裡的魔修聖體不用,頂着經脈逆行氣血沖突的痛楚,偏去修習自己不擅長的仙道。
他的困惑如此明顯,以至于在一貫面無表情的臉上存在感極強,一下就被楚商禾發現。
面若桃花的青年兀自低聲笑了兩聲,看向曲雲州:“師叔,你是否覺得商禾太過可笑,即使毫無天分,卻依然抱有虛榮之心,不願舍棄仙修之名?”
曲雲州沒應聲。
他不覺得楚商禾是為了虛名,但也想知道楚商禾為什麼如此執着于在仙道上屢屢受挫。
他用平靜的目光示意楚商禾繼續說下去。
楚商禾動了動喉結,在曲雲州不含任何評判的目光中,驟然生出不知名的勇氣,将自己内心最深處的想法吐露出來。
“我出生在一個貧窮的村子,位于魔界邊緣,常年經受魔界之人的掠奪,罪惡與貧困比農作物更多地滋長在那片土地上。
“我的父母為了一捆稻草,将我賣給師父做徒弟,這是極其幸運的,因為那個村子裡有太多的孩子失去了活下來的機會,全是因為魔修作惡。
對楚商禾來說,魔修是一個令他憎惡的符号,象征着一個不幸的開端,是令他失去家人、失去來處、失去被愛可能的直接原因。
而仙道卻是一個救贖,雖然在天賦上的欠缺和師尊的失望,讓他逐漸變得自卑自厭、痛苦不堪,卻還是給了楚商禾一個不算家的歸處。
楚商禾下山之後,十年如一日地,以除魔衛道為己任。他深知自己修為平庸,就像剪得極短的燭芯,隻能映出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光亮,但這力量已經夠用了,能幫到任何人,他已然十分滿足。
可他還是放不下自己出生的那個村莊,以及毫無記憶的父母家人們。于是他前往那個地方,卻隻看見了一方破敗空落的庭院,以及早已被魔修屠戮滿門的家人們的無字碑。
他痛恨自己變成魔修,不僅是因為自己變成了最厭惡的存在,也是因為被青蒼門驅逐出去以後,楚商禾這個人就完完全全變成了世間一縷孤魂。
沒有來處,也沒有歸途。
曲雲州擡手抹掉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滑落到鎖骨上的眼淚,揮手招來自己的本命劍,讓因為情緒激動而一時站不穩的楚商禾坐在宿雲劍上。
楚商禾本來比曲雲州矮了一些,但宿雲劍浮在空中,他正好平視曲雲州的眼睛。
那雙瞳孔總是平和甯靜,像一灣波瀾不驚的潭水,但此時也許是楚商禾自己一廂情願的錯覺,這平靜無波的水面,好像因為他的話而産生了一絲動蕩。
雖然很快就歸于平靜。
果然是錯覺吧。楚商禾并不非常意外地想到。
沒關系,曲雲州願意聽他說完這一番話,本身就已經足夠值得開心了。
也許是他太過死皮賴臉,把自己的師叔在心裡惦記了十幾年,老天終于看不下去了,所以在臨死前決定滿足他的願望。
楚商禾的心中充斥着滿足和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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