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耀陽此刻迎着燈籠的光,如玉的面容上流露出愣怔來,眼梢瞬間的迷茫倏然化作了難以言喻的煩躁與疲憊。
他深深盯了那婢子一眼,骨節分明的手指攥着那方絹帕,此刻也緩緩松了開去。
婢子猜不透秦耀陽的想法,此刻隻繼續說着:“世子,奴婢給您引路。”
“不必了。”秦耀陽的聲音又冷又沉。
“世子?”婢子身子一顫,臉上流露出不敢置信。
其實來的時候婢子便聽過告誡,說世子定會過去,到時候隻要避着夫人與老夫人,是斷沒有不成的。
可如今,她聽着了什麼?
秦耀陽冷淡的臉上甚至蹙緊了眉頭:“照看不好哥兒就給我滾。誰叫你來的你就讓誰找郎中去!”
他說完這話,看都沒再看婢子一眼,繞開她就往抄手遊廊走去。
婢子知道那方向,是通往祁秀院。
“世子,您回來了。”染竹和幾個丫鬟正在門外熄燈籠,冷不丁竟看見秦耀陽來,幾個人連忙行禮。
秦耀陽将大氅遞給染竹,一面往裡去,一面随口問:“你們少夫人呢?”
染竹道:“少夫人歇下了,奴婢這就去請。”
“不必吵她。”秦耀陽腳步略頓,打算先拿些被褥去書房。
他此刻心情煩躁,打算看看書冷靜一下。
可剛行至屋内,沈甯音已經迎了出來。
“世子。”她微笑着,臉上還帶着些困倦,烏發如瀑般披散在肩膀,她身上披着外裳,燭光映照下,偏就是這樣随意的穿着,将沈甯音那原本規矩端莊的氣質牽連出幾分嬌媚婉約來。
秦耀陽已經很久沒有在周婉身上感受到那些年少久違的悸動了,可此刻竟然在沈甯音身上有了這種異樣的感覺。
“世子?”沈甯音攏了攏衣裳,又喚了一聲。秦耀陽到底是反應過來,捏着的手掌被到身後輕咳了聲:“嗯?”
沈甯音假裝沒瞧出半分端倪,将他引到桌旁坐了,詢問起老夫人那邊兒說了什麼。
事涉昌平侯,沈甯音知道秦耀陽暫時還不會全盤告訴自己。但沈甯音本也是轉移下話頭罷了。
兩人聊了幾句之後,秦耀陽問起:“今日謝謝你解圍。”
沈甯音喝水的手頓了一瞬,擡頭時,嘴角噙着笑,故作不知:“世子說的什麼?”
秦耀陽神色認真:“那花瓶之事。”他說着話,目光落在她纏着布條的手指上。
印象裡,他從沒有仔細看過沈甯音的手。
他隻寶貝地摩挲過周婉的,那雙手下細養護過,二十九歲,已經不再水嫩,可是依舊凝脂潤澤。
秦耀陽想,沈甯音才十七,也該是如此,隻是從一開始,他便沒有見着她的手好過。
不是這裡傷,便是那裡破。
今兒她的指尖又傷了,秦耀陽想象着層層疊疊的紗布之下,他曾見過的那些可怕傷口。
雖知道這次沒那麼重,但那天的情形在心裡紮根太深,秦耀陽眼睛裡閃過不忍。
沈甯音瞧得很清楚,不是心疼,隻是不忍,她微微一笑,将手背到身後:“小傷罷了,不打緊的。”
秦耀陽看不着她的手,隻能擡頭去尋她的眼,猶豫着即将出口的事兒。
沈甯音的眼神溫柔,仿若能包容一切,瞳仁裡映着明亮的燭光:“世子,有什麼話,你直說無妨。”
聽她都這般說了,秦耀陽的眼神微微敏銳了幾分:“那琉璃瓶中的絹帕……”
沈甯音蓦地低下頭,輕笑着打斷:“世子,您怎麼提這個?”
“莫不是嫌棄妾身繡工粗鄙?”
這下,輪到秦耀陽愣住,他神色變幻,半晌,才開口:“你不是說繡了兩條?”
“是啊。”沈甯音像是将将反應過來,她從繡簍子裡果真翻出條帕子遞過去。
秦耀陽接在手中,整個人怔住。繡樣同樣是一枝海棠,不同的是,針腳規矩細密,像是很用心繡出來的。
雖說樣式與他袖子裡的并不一樣,但乍一看,倒是極可能看錯的。
秦耀陽驚呆了,他原以為妻子隻是為了掩護,卻沒料到竟真有!
“世子,怎麼了?”沈甯音擔憂詢問的聲音很輕。
秦耀陽回神看過去,忙搖了搖頭,笑着道:“沒什麼,這帕子,我很喜歡。隻是……”他還是有點不放心,謹慎詢問:“你為何會繡海棠花?”
沈甯音心裡一驚,自己都已經盡量将海棠繡得精緻,精緻到看起來并不像是臨時繡出來一樣了,沒想到他竟還要這般追問。
好在,沈甯音從來都習慣做足準備,她拿起杯子呷了一口,聲音帶了幾分溫柔笑意:“夫君竟忘了,你曾贈給我幾支海棠簪。”
那金色的海棠簪還算别緻,秦耀陽一下子就想了起來:“嗯。”
沈甯音笑容帶了幾分羞赧:“妾身私心想着,世子一定是喜歡海棠的,所以就繡了兩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