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裡頭請人的還沒出來,外頭就又來了幾個人。
一個和尚領頭,擡了個人邁進來,衆人的腿上都裹着泥點子,沒頭發的,衣裳半幹不幹,褲腿上在滴水,有頭發的,一縷縷頭發粘在臉上,表情與模樣一般狼狽。
沈甯音沒搭理,往旁邊稍了幾步。
那幾個小和尚好奇地抻脖子看架子上的人,關心詢問:“師叔,他怎麼了?”
沈甯音見那師叔瞪他們,殿内的和尚得了數落,七手八腳上前幫忙。
“少夫人?!”突然,人群中有人啞着嗓子哀嚎。
沈甯音轉眸看過去,心下樂了。
和尚們後頭跟着好幾個侯府的家丁,那泥濘的擔架上擡着的,正是侯府外院的管事。
昨兒怕是都不好過。
家丁們見着沈甯音個頂個像是見着了親奶奶,受不住的已經哭出來,受得住的也紅了眼眶。
沈甯音倒也不意外,誰冒着雨找了一整夜的人,見着那人突然出現也會繃不住。但要怪也隻能怪他們主子要算計人。
“這是怎麼了?”沈甯音捏着帕子,露在外頭的一對水眸微微瞠大,是驚訝的樣子。
“怎麼了?你昨兒失蹤,叫侯府與咱們好找!”空行眼睛裡都快要噴火了,說話時幾乎咬牙切齒。
沈甯音掃了他一眼,語調是挑不出錯的禮貌:“是我的錯。從前都與母親過來,今兒倒是頭一遭自個兒來,疏漏了規矩,就把馬車留在山腳下了。”
“你……”空行瞪着她,心裡一骨子邪火!指着地上躺着的中年管事,怒道:“貧僧還是頭一次見你這般惡毒的施主!對下人漠不關心,害大家找了一夜,連句關切都沒有!”
“你知不知道你一句認錯的背後,是所有人為了你不吃不喝不睡一整夜,如今,還有人滾下坡受傷正昏迷不醒!”
“施主是覺得這些事小?!”他拉高架子上中年人的袖子,但見皮膚上是各種各樣荊棘的劃傷和皮肉擦傷。
破了皮子,紅杏杏的,看起來很吓人,但沈甯音知道,都隻是皮肉傷。
“你這種做主子的!簡直不拿下人的人命當成命!”
這句話空行幾乎是吼出來的。
和尚義憤填膺,一臉凜然,他往日裡隻要覺着自己占着大義,那便是毫無顧忌地教訓旁人,無妨小沙彌又或是普通信衆。
這些人無不面帶忏悔,又是祈求寬恕又是捐錢消災。可沈甯音不是普通人,她聽完之後就不說話了。
空行更氣了。
這時,有人從外頭走進來:“說得好!”
沈甯音看了過去,這人皮膚白嫩,唇紅齒白,沒戴面紗,卻穿着一身男子直裰。纖腰不盈一握,一雙貓眼兒般的妙目憤憤盯着自己:“你們這些古……上京人,簡直不可理喻!”
扮作男子的女人捏着折扇指點着:“下人也是人!你這般行徑令人發指!是要草菅人命麼?!還不拿銀子給人延醫問藥!!”
寺廟裡頭是能幫人瞧病的,但免費那是給窮苦人的,侯府家大業大,即便寺廟給免,為着名聲臉面也是要給的,而且得加倍給。
這莫名其妙的女子冒了頭,空行站在她身後,抄着手冷笑看沈甯音,隻等着沈甯音低頭、等着她為着臉面名聲掏幾倍的香油錢息事甯人。
人就是這樣,隻要不是自個兒出銀子,喊得最是大聲。非但要瞧熱鬧,還要把人架起來,勢必要叫别人出了銀子,他們自個兒得了名聲去。
沈甯音面紗下的嘴角噙着冷笑。
“不是吧?不是吧?堂堂侯府少夫人,不會連這點兒錢也拿不出來吧?”
女子提着衣擺站到門口大喊:“大家快來看啊!侯府的人虐待家奴了!”
沈甯音目光落在架子上的外院管事身上,發現他的手臂微不可查地抖了抖。她立馬反應過來,這人早醒了,或者根本是摔了之後為了休息而裝暈。
方才他能聽着自個兒被人針對被人教訓,因為背靠侯府老夫人有恃無恐。可誰知那女子是個颠婆,想敗壞侯府名聲了,他這才怕了。
空行巴不得鬧起來,越鬧得大,侯府為平息事端給錢越多。
所以屋内二三十号人,愣沒一個人動的。
沈甯音沉着聲音沖那幾個侯府家丁:“愣着做什麼?都聾了麼?還不快将人堵了嘴扔出去。”
她的命令果決又冷靜,前世多年養成的上位者氣勢叫那起子家丁本能地服從命令。
“你們做什麼?!”男裝女子掙紮着,突然一把沙子從她袖子撒出來,幾個家丁猝不及防,登時被她推開。
她快步跑到空行身後指着沈甯音的鼻子:“大師!她仗勢欺人!”兇狠的語氣在對上沈甯音冷冷的眼刀時明顯地一哽:“我……我可是在你廟裡挂單的!”
空行原以為自個兒能靠着這人的發癫吵鬧拿捏住新嫁侯府少夫人。可誰知,這女人反闖了禍出來,還慫了!
侯府三個家丁捂着眼睛在地上哀嚎。
女人攥緊了空行的衣袖,一雙大眼睛裝滿了清澈的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