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甯音思忖,皇城司的能耐到底是大的。
染竹的消息第二日便遞到了沈甯音的跟前兒,說是找着了。
沈甯音聽說來的不是薛岚,她倒也沒覺得什麼,畢竟薛岚如今在皇城司舉足輕重,哪裡能日日得空來管她的事?
隻是沈甯音沒想到的是,一大早送染竹回來的甚至都不是皇城司的番子。
她行至客廳,方到門口,就瞧見那半敞開的牖窗邊圍滿了嬌羞的小丫鬟,一個個的議論紛紛,還時不時有人低聲地笑。
“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如此清俊。”
“你瞧那玉墜子,必也是殷實人家……”
丫鬟們竊竊私語,一個個窺得粉面桃腮。
忽見人來,丫鬟們俱都吓得散開,一個個白着臉低着頭生怕吃了挂落。
沈甯音隻作沒聽見,并未責怪。
她掌過家,也見過後宅手段,深知道,權貴家的下人不好做。賣身契捏在人手裡,随意發落、打死都有的。
沈甯音自己也是苦過來的,犯不着因為這點事兒為難人。
而且,侯府裡頭闵氏是個潑辣的,再加上秦耀陽前頭那位已故大郎在世的時候也争氣,昌平侯屋裡的幾房姨娘都給打發了。連那已經出嫁的庶女也是死了生母的。再加上昌平侯年歲大,這些人被女主子壓得死死,半點風吹草動都能要命。
而年輕一代的秦耀陽又鬧了荒唐,松鶴堂那邊就更看得嚴些。如今冷不丁來個俊俏的小差役,她們又豈能不心襟蕩漾的?
沈甯音彎了彎嘴角,徑直走了進去。
侯府的丫頭們見慣了秦耀陽這等容色,眼界定會高些。沈甯音倒是有些好奇這來的人會是什麼好模樣?
可誰知,她甫一跨進門檻,迎面撞上的,竟是一雙久違的眼。
男人眼眸溫潤,有着江南水鄉将養出來的婉約,亦有着讀書人特有的儒雅。
沈甯音心情複雜,嘴角的笑意逐漸消失,眼瞳有些恍惚,還有些不敢認。她緩緩攥緊了袖中的帕子。
前世時的初見,原是在新婚洞房,從那時起,冷元景就沒給過她半分好臉。
沈甯音是背着污名嫁過去的,是上京沈家的棄子,是阮家不要的女兒,無妨如何磋磨,也不會有人撐腰。
見她進門,男人略擡衣擺起身。相同的眉眼,截然不同的态度。
“二少夫人。”冷元景規規矩矩行禮,眸中甚至閃過一抹驚豔。
原來,沒有了前世種種牽絆,他也有這般客氣的時候。
即便前世他花的用的,甚至連那蓄養姬妾、尋歡作樂的銀子,每一分都是沈甯音給的,這男人也一輩子沒對沈甯音有過這樣的眼神。
沈甯音款款走到上首落了座,擡眸看他。
今生的自己,不是他冷元景有名無實的妻,而是他高攀不起的貴婦,侯門嫡妻、昌平侯府正經的少夫人。
沈甯音沒有理會他眼睛裡灼灼亮色,先是吩咐人上茶,緊接着轉身沖一旁的下人蹙眉:“管媽媽,你怎麼做事的?既有男客,合該去回你們二爺,來回我作甚?”
掌着門房的管媽媽原本聽那姓冷的說送了染竹回來,想見見二少夫人,她想着二少夫人新掌家,這姓冷的讨了賞賜,二少夫人一高興,說不準也給自個兒漏些賞,還能混個臉兒熟。可誰知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管媽媽立馬惶恐,一臉難色,看向冷元景的目光也沒了先前的客氣,慌忙道:“是奴婢的疏漏,隻是二爺往日這會子也不在府邸,所以……”管媽媽說這個話時,也是心虛。
冷元景堪堪愣住,他難得略有局促,好一會兒才道:“是在下不好,在下隻顧着送染竹姑娘回侯府,竟沒湊着好時辰。”
沈甯音那句話也并非當真責備管媽媽,對秦耀陽在不在府裡也不甚在意。按着理講,染竹是祁秀院的人,沈甯音又掌着家,管媽媽找誰主事都可以,同樣也可以來找她沈甯音。
她就是要表明一個态度,叫門房的人知曉,往後這人再來,就不必來回自己了。如此,還能得個穩重的賢名。
聽了冷元景以退為進的話,沈甯音臉上波瀾不驚,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原是我招呼不周,公子何錯之有?是妾身的不是。”
冷元景有些目瞪口呆,沒料到她竟裝不認得自己:“少夫人可還記得……”沈甯音沒給他旁的機會,擡手去蘭香袖子裡拿銀票,打斷道:“這裡有些銀兩。”
染竹失蹤原是因着薛岚的事兒,但即便如此,該給皇城司的差旅費還是不能省的。來這兒之前沈甯音囑咐蘭香多帶了幾張。
都是十兩一張的,還有些散碎銀子,預備着來的人多,另給的打賞。
可如今來的是冷元景,沈甯音倒也省了。
但就算不顧着侯府的體面,也不能叫祁秀院的下人們寒了心。
沈甯音從十來張裡頭抽了兩張。一張五兩、一張十兩。想了想,她又把那張十兩的塞了回去。
正要吩咐蘭香把銀子遞給冷元景。門口傳來請安的聲音。
“二爺來了。”
沈甯音與冷元景舉目望過去時,秦耀陽正好走進來。
他呼吸有些急促,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将才走得急切。
秦耀陽勻了下氣息,提步走到沈甯音身側。他看了一眼冷元景,又小心翼翼看了看沈甯音。
沈甯音今兒一早就聽守夜的丫鬟說,說二爺昨兒半夜來過,盤桓一陣又走了。蘭香還特特打聽了,秦耀陽晚上照舊是在祁秀院旁邊兒的跨院歇下的,連他素日愛去的小書房都沒呆。
“甯音,這是誰啊?”與從前質問的語氣不盡相同,秦耀陽雖有些急切,但放低了聲氣兒,仿佛怕吓着妻子似的。
他是再不敢胡亂懷疑妻子了。昨兒剛給氣着,還沒消氣呢。秦耀陽這一整天都不敢出門兒,生怕自個兒不知道的時候沈甯音再上什麼寒山寺去。
男人總會在做了虧心事的時候自以為旁人能懂地哄着人。以為語調溫柔些,表情深情些。妻子就該什麼氣兒都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