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越發大了,陳青霜大約是淋了許久,這會兒頭發緊貼着額頭,身子雖被油紙傘遮住了,可頭發裡積下的水,照舊往下巴處蜿蜒。陳青霜抱着胳膊,渾身裙裳被雨水一浸,都緊貼在身上,顯得人更加嬌小。
風一吹,她就冷得牙齒卡止不住打顫。
“你滿意了?”陳青霜眼裡滿是委屈與憤怒
有的人就是這樣,仗着别人對自己的好,不顧惜自己,以傷害自己來讓别人心痛、愧疚。
若換了前世,沈甯音必定會愧疚地上去拉着她的手,哄着她,還要被她厭恨。
可現在,沈甯音隻道:“陳五姑娘,你這是做什麼?”
陳青霜冷得發青的臉頰一瞬間有幾分蒼白:“沈姐姐,你怎的這般無情?”她踉跄了幾步,婆子連忙扶住了她:“我都這樣了,你還沒消氣麼?”
陳青霜掙紮着想要去拉沈甯音的手。蘭香連忙上前攔住。
蘭香在外頭張牙舞爪的,但沈甯音的心思她卻比旁人更猜得準些。
蘭香大聲道:“陳五姑娘,您自個兒不愛惜身子便罷了,可别弄濕了我們二少夫人的裙裳。”
陳青霜哆嗦着瞪大了眼睛,那雙眸子難以置信地盯着沈甯音。這等手段,她不是第一次用。而每一次,總能惹得眼前的沈甯音自責不已。
可現在,陳青霜隻能看見她眼裡的冷漠,陌生得令她害怕。
沈甯音輕拍了拍蘭香的胳膊,後者躬身退到一旁。
“青霜妹妹。”沈甯音的聲音是一貫的婉約溫煦:“我可沒罰你淋雨,不知你來訪,而且,我也早有命令讓門房謝客,叫你改日再來。”
“門口是有廊檐的,你何須站在雨裡?妹妹若喜歡淋雨,那便淋個夠?”
陳青霜哆嗦得更厲害,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凍的:“沈……沈姐姐……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若沒别的事,那我也不留你了。送客。”沈甯音無動于衷,甚至打算轉身離去,這終于迫使陳青霜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她驚慌失措眼淚混雜着雨水,說不出的狼狽:“姐姐等等……我……我是來替兄長道歉的。”
沈甯音頓住腳步,略略轉身。
陳青霜連忙從懷裡去掏木匣子,匣子已經濕透了,原本蓬松飄逸的衣裳也變得淩亂不堪。不成體統,陳青霜慌忙擡手去捂。
侯府二門是有看守的家丁的,除了府邸,也還有旁的男子,她若這樣給攆回去,在陳家那等地方,怕是要吊死了事的。
沈甯音略略蹙眉,并沒有去接那所謂的禮物,但也沒直接攆她走。隻吩咐蘭香去找了一套舊衣給陳青霜。
“你就先在那邊兒的廊庑換了衣裳再走吧。”頓了頓,沈甯音擡眸:“侯府有侯府的規矩,妹妹若再來,要先遞了帖子才好。”疏遠之意溢于言表,沈甯音轉身離開。
陳青霜臉色慘白,擡頭去看,薄薄的雨幕裡,衣着華貴的女子越走越遠,昔日裡最見不得她受委屈的姐姐,真的就這麼不回頭地走了……
她攥緊了手裡的舊衣,眼淚不争氣地往下掉:“憑什麼?憑什麼嫁了個好夫君就可以這般得意?憑什麼我隻配穿你穿舊的衣裳?憑什麼我要低三下四來求你原諒!”
陳青霜紅着眼睛,狠狠用力,想撕爛衣裳,可是臨了,她又軟弱而顫抖着停下了。
她換上了沈甯音的舊衣,眼神滿是屈辱。
有的人,是捂不熱的。
自私到從來不會去反省,一如現在的陳青霜,她從未想過,沒有沈甯音,她現在,還是那個吃不飽穿不暖的陳家庶女,即便是沈甯音的舊衣,也都是她這輩子也穿不起的绫羅綢緞。
衣裳裹在身上暖烘烘的,可陳青霜拿着禮物匣子,隻覺得渾身冰涼,沈甯音原就因為上次的事情冷落了她。今兒這匣子沈甯音也不肯收,若就這麼原樣地帶了回去,陳家主母還不知要怎樣罰她。
陳青霜想起那些手段,久違的驚恐在眼底閃過。
她敢對沈甯音使手段,耍聰明,全因着沈甯音對她好,仗着人家的偏愛。而面對兇狠的嫡母和那群姊妹們,甚至陳家大院兒裡的幾個嬷嬷,陳青霜都隻會窩窩囊囊地忍氣吞聲,興不起半點反抗來。
“陳姑娘,天快黑了,您快些走吧,雨也下大了,再遲些,怕是夜路難走了。”門房的婆子看她反複揪着衣裳,分外可憐的模樣,可侯府就是侯府,少夫人不留客,婆子也是不敢留着她過夜的。
“少夫人留下了一把傘。”婆子将傘遞到陳青霜手裡。
陳青霜手掌像是燙着了一般,收回手去。
“拿着吧。”婆子不以為意:“趁着天沒黑盡,快走吧。興許你家裡接你的人,在路上了哩。”
陳青霜眼圈又紅了,她抓緊了手裡的木匣子。
她知道,陳家不會有人來接自己了。三哥被打得那樣慘,嫡母不敢找侯府發作,隻能将過錯全都發洩到她的身上。
陳青霜眼裡複又模糊起來。
出身卑微,就是這樣被人家踩在泥潭裡頭。
婆子搖了搖頭,轉身去忙了。
好一會兒,陳青霜才鼓起勇氣踏出了廊庑。雨下得很大,她撐着傘,眼淚氤氲了瞳仁,陳青霜一邊擦眼淚一邊往外頭去。
她将将走出門口,卻有一人沒帶着雨傘,急匆匆往府裡走。
“啊!”
驚呼之後,陳青霜整個人倒在了地上,雨傘掉在了地上。
陳青霜聽着那聲屬于男人的悶哼,她不禁心下一涼,害怕與驚惶瞬間襲上心頭。
撞到了外男!若被有心人傳揚出去,她怕是有嘴也說不清了!
好在,四周并沒有什麼人。陳青霜飛快地掃了一圈之後,才聽着那男子冷冷開口:“你是哪個院兒裡的丫頭,這般……”
男人說到一半,愣住了。
陳青霜看清那人的臉,也愣在了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