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至此，再說下去也是惘然。沈甯音告了退。

等走出松鶴堂，身後的秦耀陽跟了出來。

男人攔在沈甯音面前：“你怎麼回事？有什麼事兒不能回了祁秀院再說的？你便答應下來，于你我也沒什麼壞處吧？”

“我也不會就當真就……”秦耀陽見她不吭聲，放軟了聲氣兒：“甯音，丫鬟們擡了姨娘，也算是有了歸處，往後會有更好的生活，隻是個名分罷了。”

隻是個名分？沈甯音擡起眼，眼睛有些紅：“世子，于你來說隻是名分，于一個丫頭，那便是一輩子。”

沈甯音說完，繞開他就走。

秦耀陽堪堪愣在原地，沈甯音紅了的眼睛，他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竟怎麼都揮散不去。

回眸去看，沈甯音走得極快，不一會兒就消失在抄手遊廊盡頭。

這時，周婉不知什麼時候來的，突然輕聲開口：“耀陽？”

聽到周婉的聲音，秦耀陽着實吃了一驚。

秦耀陽不知她聽了多久，更不知她聽了多少：“婉兒……你來這做什麼？祖母不是叫你禁足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見着周婉，心底深處，竟有些心虛。

秦耀陽昔日從不曾這般說過周婉，她但凡被罰了，秦耀陽比誰都着急。可如今，院兒裡的花樹依舊，她挨了罰，男人沒有呵護輕哄，竟将禁足說得如此輕飄，仿佛在說旁人。

周婉捂着心口，整顆心都恍若被切割一般痛。眼圈都紅了。

可是沒來由地，秦耀陽竟下意識将周婉此刻的紅眼與沈甯音作比。

明明将才妻子紅了的眼圈叫他動容，可此時此刻，自己呵護了多年的女人就站在面前，他心下卻生了不耐。

這不耐的情緒一旦起了，便壓抑不住地滋生，秦耀陽死死地掩下這叫他不安的情緒，竭力維持着與從前别無二緻的微笑：“婉兒，我沒有怪你的意思，隻是這裡人多眼雜，你來見我，怕是不好。”

周婉聽了這話，手心握得更緊，她想走的，可生生忍住了，上前拉住了秦耀陽的衣袖。“耀陽，你許久沒來蘭心居了，我若不來，又怎能見到你？”

周婉鼻子泛酸，越說越委屈。

秦耀陽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周婉的眼淚一掉，他便又心軟下來，擡手忙握住了周婉的柔荑，又給她擦眼淚：“婉兒，别哭，有什麼事兒你盡管說，都是我不好。但你也知我的心意，我對沈氏，隻有敬重。”

周婉跟了他多年，最知秦耀陽的眼神代表着什麼意思，曾經貼身伺候秦耀陽的丫鬟被周婉使手段發賣之前，他也是那麼看着那賤人的。

“我知道，我相信你。”周婉露出個笑，仰望着男人，仿佛把他當成了天。這等模樣，秦耀陽最是受用。

果然，他的笑意真心了幾分。

周婉任由他拉着手，軟聲道：“我來是想問問你，齊哥兒怎麼辦，他都六歲了，再不開蒙便更遲了。”

世家大族的兒郎開蒙早，往往四五歲便教他們認字。隻是六七歲時正式拜師，會挑一位有名望的學士。若能拜上大儒，那就更好了，四海的顯貴都能攀上些師出同門的交情。

秦耀陽雖行事荒唐，也沒有科舉讀書的興緻，但這些基本的見識，他也是有的。一聽周婉這樣說，秦耀陽的神色就認真了起來。

“要不，把他送去我周家的族學裡拜師？”周婉試探了句。

“不可！”秦耀陽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他蹙着眉，神色嚴肅：“齊哥兒是我秦家子，豈能入周家學？”

他可以寵着周婉，更可以寵着秦齊，唯獨這個不行。

“此事休要再提。”秦耀陽松開了周婉：“況且，甯音是個賢惠的，勸一勸她也就好了，她如今掌着中饋，便是要請，也不能繞過了她去。”

周婉垂眸半晌，才應道：“好。”

祁秀院内，衆人有條不紊。

沈甯音端坐在羅漢床上繡花，隻是心思全然不在手中的繡繃上。

蘭香在屏風那邊小聲說着些閑趣，說予染竹聽。譬如哪裡的丫鬟吃了挂落，誰房中又出了亂子。

林林總總，正說到哪家的丫鬟配了人。

沈甯音起先就想了許久，聞此，蓦然問：“你們可想要給世子做個姨娘？”

蘭香連忙繞過屏風跪到了沈甯音跟前：“少夫人……奴婢可是說錯話了？”染竹也跪了下來。

沈甯音笑着道：“起來吧，我就是多嘴一問。”她歎了口氣，将繡繃放到一邊，又拉着蘭香與染竹的手道：“你們都是伺候我多年的，我自也要問你們的想法。”

這麼一路，沈甯音也想明白了，秦耀陽與冷元景到底是不同的，他身份矜貴，聖人隆恩，延爵位一代，将來他也還是個侯爵。

做他的姨娘，哪怕一輩子沒有寵，也斷沒有吃苦的時候。

沈甯音不願兩個丫頭做姨娘，不為争寵，隻為着她們将來能做個正頭娘子。她自己的人，便要靠着自己給她們好日子。

誰說女人要過得好隻能靠着男人？

她也可以。

“少夫人，我才不做什麼姨娘呢。我要一直跟着少夫人。”蘭香想着秦耀陽時，一臉的嫌棄，隻挽着沈甯音的胳膊撒嬌：“奴婢一輩子不嫁，要永遠跟着少夫人！”

沈甯音心中熨帖，前世，她鞭長莫及，叫這丫頭在侯府給人磋磨死了，今生，她絕不會讓曆史重演。

沈甯音摸了摸蘭香毛茸茸的發髻，轉眸看向染竹。

染竹卻遲遲沒有說話，似乎在發呆。

沈甯音心下不免疑窦，她面上不顯，隻柔聲詢問：“染竹，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