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甯音最近的表現可謂是蒲葦韌如絲，瞧着是個軟和的，可偏不受摧折。

打了大批府院裡的老人，冷着方嬷嬷也便罷，做主母的，雷霆手段尚能得句誇贊。可她還将夫君拒在祁秀院外頭好些時日，這就太不懂事了。

她這般不知深淺，老夫人哪裡能縱着她？

闵氏清楚老夫人話裡頭威脅的意思，看向沈甯音的眼神輕蔑裡帶着點複雜。即便是闵氏這個做兒媳的，也沒有新婚不足月，夫君處就給塞過去女人的。

衆人都料想，沈甯音是侍郎府嫡千金，定容不下此事，必得服軟，多哄着夫君。她若鬧起來，老夫人也好拿捏她。

世子爺對二少夫人的疼寵府裡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她沈氏最大的倚仗，不就是男人麼？

沈甯音站起身，語氣卻不見半分慌亂，溫柔軟和：“祖母所言極是。”

“你不反對？”老夫人撥着珠串的手一頓，眼神裡頗有些意外。闵氏則很吃驚。

沈甯音露出個溫婉的笑：“世子若有喜歡的，妾身自不會攔着，納回來便好。不過……”

聽着她話鋒有變，老夫人蹙了蹙眉：“不過什麼？”

沈甯音道：“總要先問過青霜妹妹自己的意思。”

陳大人好歹是個刑部員外郎，若陳青霜自個兒拒絕，那便最好，也省得由陳家來推拒。沈甯音不怕分寵，秦耀陽所謂的疼寵不過是外人眼裡的假象罷了，她隻是要給陳青霜一個機會。

一個拿捏命運做正頭娘子的機會。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個女兒家，聽話待嫁就是。”闵氏很不贊同：“陳家姑娘嫁過來是貴妾，我的昭兒難道還配不上她一個沒有親娘倚仗的庶出麼？”

闵氏的話很有些不客氣，老夫人聽着直皺眉。

這時，秦耀陽突然出聲：“荒唐！”衆人瞧過去，看見他臉上帶着愠怒：“我何曾說過看上了她？”

“昭兒？”老夫人驚愕地看向孫兒。

“我沒喜歡那位陳姑娘，也不會娶她！祖母、母親！你們就别亂張羅了。”秦耀陽語氣煩躁，他這樣的态度叫所有人大為震驚。

他轉頭對上沈甯音：“甯音，你是不是也這樣想？”

沈甯音眸光低垂，長長的眼睫在瞳仁上覆下淺淡的陰影，整個人是安安靜靜的美好模樣。

沈甯音沒說話，秦耀陽呼吸略滞，肉眼可見更煩躁了：“我不會納她！你們就死了這條心吧！”

闵氏難得瞧見自家兒子這等态度，上一回他這樣，還是幾年前老夫人罰了他那位寡嫂。闵氏忙上前安撫兒子。

老夫人歎了口氣：“好好好，罷了就罷了。”

秦耀陽越是這樣，老夫人越是料定孫兒對沈甯音有所不同。沈甯音表面溫軟，其實骨子裡強悍得緊。若說老夫人因着沈甯音最近的表現和手段頗為看重。那麼，她有多看重就會有多提防。

秦耀陽是被寵着長大的，老夫人明白，這個孫媳秦耀陽拿捏不住。她決不能容沈甯音專寵。

闵氏在一旁恨鐵不成鋼，看向沈甯音的眼神刀子似的。這才剛嫁過來，就把她兒子迷成這樣，闵氏拉着兒子：“媳婦不讓你進屋你都死心塌地的，這往後還了得？我真是白疼你了！”

老夫人閉了閉眼，捏着佛珠的手微微用力，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語氣卻是輕飄飄的：“昭兒既然不喜歡陳姑娘，那另納一個就是。”

秦耀陽都驚了。

“我屋裡有幾個大丫鬟伺候得還算周到，昭兒，你随便兒挑一個過去擡了。”老夫人話雖輕，卻是沾着些嚴厲的：“想來你媳婦也不會反對。”

沈甯音自然不會出聲反對，前世的冷元景那麼多女人，尤其入了上京，冷家後院兒裡也不乏一些官員嫡女，她照舊整治得沒人敢擅動。

一個丫鬟擡的姨娘罷了，很好拿捏。

“祖母做主就是。”沈甯音答應得幹脆。

可她答應了，秦耀陽不幹：“我不挑！”态度倔強，他繞開闵氏，對老夫人道：“甯音才嫁過來不足一月，這就納妾擡姨娘，祖母，我不答應！”

老夫人沒料想孫兒會說出這般話來，不禁默了默。但也隻是沉默了片刻，這妾是一定得納的，老夫人擡眸，對上沈甯音：“那就從甯音你院兒裡挑一兩個，你親自挑。主母貼身的丫鬟，擡做通房，也是舊例。”

老夫人又看向秦耀陽：“通房也不是姨娘，礙不着你媳婦的體面。”

非但礙不着半點，又是自己手底下出來的人，尋常權貴家的主母遇着這樣的情況，那是巴不得的。

這也算是老夫人看在秦耀陽面上的讓步了。

沈甯音袖子裡的手指一緊，她又想起了前世。

前世的染竹，就是這麼給冷元景要了去的。染竹還是個姨娘，不是通房。男人的新鮮勁兒過去，便扔到了一邊，前世的染竹連個孩子都沒有。

“昭兒是世子，往後身份貴重，将來若是丫鬟們得了子嗣，也是一場大造化。吃穿用度的，也能好上很多，她們隻會感念你們夫妻的恩典。”闵氏說話的時候，眼神裡盡是嫌棄與譏諷。

她就是故意說的，老夫人這樣強勢的人都肯讓步，闵氏是心裡不舒坦的。她不舒坦，就不想叫沈甯音舒坦，總要在兒媳的心裡埋些刺，種些隔閡。要叫沈甯音一輩子想起來都膈應。

但闵氏也不認為沈甯音會拒絕。畢竟自己的奴婢，即便給秦耀陽收房了，奴婢能不能承寵，要不要伺候男主子，還不是她沈甯音說了算？

她大可以隻給個通房的名分。丫鬟能漲月錢，她得個不嫉妒的賢名，還不用擔心丈夫的疼寵給分走。

闵氏都能想到的事，沈甯音自然也能想到。

可是就在衆人都以為她會下這個台階時，沈甯音卻收了一貫的笑，她袖中的帕子用力攥緊，淡聲道：“此事，容孫媳去問上一問。”

她沒有立刻答應。

老夫人給了台階，沈甯音還不肯點頭，算是不給臉面了。

老夫人的臉色一瞬間就沉了下來。闵氏面上大驚，她一個旁觀的都瞧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沈甯音知道輕重，正因為知道，她才非得駁了去。旁人如何，她顧不得，但染竹與蘭香是底線。就算忤逆老夫人毫無好處，隻有無盡的麻煩，她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