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甯音面紗後的神色有一瞬的愣怔,很快明白過來他大約是誤會了。她斂衽起身,語氣溫婉:“妾身不是那個意思。”
她正要解釋,冷不丁地突然聽見隔壁原本竊竊隐約的聲音飚高成慘叫。屋内二人皆是大驚。
沈甯音也顧不得旁的了,連忙起身往門口去。不過半息,外頭傳來了小二驚慌失措的叫喊:“殺人啦!殺人啦!”
眼瞧着門扉越來越近,沈甯音眼前袍袖一花,孟廷正已然擡手擋在門後:“還請夫人小心。”他凝着眉、神色嚴肅。
沈甯音很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這孟廷正看起來不是個熱絡性子,但竟然也會攔着她犯險。沈甯音本來也沒想要出去,隻是打算聽一聽動靜,必要的時候透過門縫瞧瞧。
如今孟廷正既然攔着,沈甯音也就是從善如流地停下腳步。
門外。
小二吓得摔在了地上,冷元景紅着眼睛,懷裡抱着個血人從雅間裡走出來。
他想哭,但哭不出來。原來人難受到了一定程度,是沒有眼淚的。
沈弦思早已經跑得沒了影,冷元景隻覺得天旋地轉,心中彌漫着無力感,被小二那麼幾嗓子一激,他低吼:“喊什麼!快去請郎中!我給錢!請最貴的來!去請回春堂的郎中來!!”
書童身上的血止也止不住,眼睛睜着,血腥味濃郁得可怕。他身子已經開始痙攣,顫顫巍巍地伸手,想抓着些什麼。
這一刹,冷元景熱得幹澀發紅的眼睛裡終于湧出淚來,他用力捏緊了從小陪着他的書童,啞着嗓子喊:“元寶,你堅持住,郎中馬上就來!馬上來!”
元寶嘴角輕微地動了動,沒了血色的唇瓣慘白如輕易就能戳破的紙。
這時候,客人雖少,但周遭已經有些人往這邊好奇地打望了。
冷元景無措的跪在地上,他抱着元寶,不知道該做什麼,也不知道要如何收場。
他突然覺着自己所圖甚大,那麼多的野心和籌謀,此刻都顯得像個笑話。
後悔,很後悔,他怎麼能跟那個不知輕重的女人争執起來呢?若非如此,跑來勸架的元寶就不會被推到地上被花瓶碎片刺穿身子。
冷元景滿身是血,哭得像個孩子。以至于他并沒有注意到,旁邊房間的門已然打開了。
沈甯音慢慢朝他走近,停在了他旁邊三寸。
沈甯音神色有幾分複雜,她是認得元寶的,前世冷家那麼多人都是表面服氣,暗地裡給她這主母使絆子。
元寶卻不一樣,他明面上也使絆子。
這是個表裡如一的壞人,沈甯音初入冷家時,沒少受這人的作怪。
可日子久了,似元寶這樣的,沈甯音覺着,卻反而純粹得略顯愚蠢可愛。畢竟,元寶做的任何事情,得罪所有人,卻獨獨是對主子冷元景好的。
時不時的,沈甯音還會通過元寶用些手段,對花心冷情的夫君冷元景做些不疼不癢的小懲戒。
如今,元寶這樣的小人物,也有了不一樣的命運。
沈甯音抿了抿唇,并未思慮太久,麻利地捋高了袖子、彎下腰,抓着了元寶的胳膊。
腥甜的血染滿了衣裳,入手溫熱又滑膩。
冷元景隻覺得懷裡一輕,整個人終于從渾渾噩噩的狀态裡頭回神,猩紅的眼睛一轉,本能地要去槍沈甯音手裡的血人。
四目相對,女子那雙如刀的鋒銳眸子深深紮進了他的心裡。
冷元景身子一顫,沈甯音铿锵的聲音落入他耳中:“搭把力氣,擡去房間的桌上!”
冷元景慢了半拍,旁邊兒的孟廷正已然施以援手。
“平一點!莫叫那血再泗流了。”沈甯音神色認真地支使着。
也不必沈甯音去求着,孟廷正徑直将自個兒的房間讓出來了,隔壁太多血,委實不适合做處置。
“甯音!甯音……你可以救他?”冷元景眼神裡難得帶着哀求。
沈甯音卻是心無旁骛連看也沒看男人一眼,查看完傷口後,手法娴熟地摁住了旁邊兒的幾處穴位:“盡人事罷了。”
“要剪刀!針線,統統拿水煮沸!快去。”
“好!好!”冷元景踩着地上滑了一跤,是孟廷正提起衣擺快步往外頭跑。
整個過程磕磕絆絆,這還是沈甯音前世極有縫傷止血的經驗下。
即便幾人幾乎盡了全力,也隻是在郎中來之前給元寶吊着一口氣。
冷元景太起袖子想擦汗,卻擦了一臉的血。
沒有人笑話他,即便是沈甯音這個前世與他有舊怨的。
終歸,冷家那樣的地方,嫡子又有什麼優待呢?不過是換了一處地方掙紮求存,從小陪着他長大的元寶,是他最親的人了。
誰又沒個最親的人呢?
沈甯音靠着欄杆,轉眸看向門扉,門扉上有幾個血印子,是将才留下的。
地上的血已經灑掃幹淨。郎中正在裡頭救人。
“多謝。”冷元景攥着拳頭,腦袋低垂着,瞧不見表情。但聲音又低又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