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甯音在阮宅大略逛了一遍。
她前世被阮家冷待,後來冷元景做官做出了名聲,阮家再去讨她的好,沈甯音也已經是身子病弱,根本經不起路上颠簸。
是以,沈甯音對阮宅的記憶其實是模糊的。
她來沒想着長住,但凡能拖過沈弦思回門便妥了。最緊着的反倒是沈玉珠的婚配。
沈弦思這樣的名聲攪合下,沈家女兒在上京城的名聲隻會越來越差。
沈玉珠身份尴尬,卻也沒辦法在上京城尋個好人家,反倒是姑蘇這邊,離着上京天遠地遠的,名聲倒也好兜着,再者,沈遠淮走馬上任後,京城六品官員的身份也夠用,更何況還有侍郎府的背景在。
沈甯音覺着,若是開年科舉,那孟廷正拒了親事,在姑蘇有些個備選卻也使得。
約略打聽了兩三處秋日宴,沈甯音便隻等着阮太太去安排。她如今的身份,阮太太再如何背後不滿,面子也不敢不給。
江南煙雨多,秋日也常灰蒙蒙的。這日卻是個大晴天。
阮秀儀提着一籃子水果去找沈甯音。邁進門時,她皺了皺眉,臉色有幾分複雜。
沈弦思當年還姓阮的時候,不像阮秀儀,是有自己獨個兒的院子的。
叫楓霞,秋日裡院中楓葉紅得似火,阮秀儀每每瞧着都能嫉妒得将眼瞳也映成楓色。
從前還能安慰自己,沈弦思是太太的親女,誰叫自己隻是個姨娘生的?
可後來,沈弦思連阮家人都不是,卻依舊住着她一輩子也住不進的楓霞院。隻因為是太太養女。
她好不容易聽着太太身邊伺候的媽媽透出口風,要把她記在名下,好安排她的親事。阮秀儀高興得一晚上睡不着覺。
阮秀儀目光盯着院子裡滿地滿眼的紅,攥緊了竹籃子。她永遠也忘不了,當自己滿心歡喜地将好消息告訴姨娘時,豔姨娘驚駭的表情。
再然後,姨娘跪在老爺與夫人的院子,不吃不喝整三日,磕破了額頭,阻了太太的路,更絕了阮秀儀的念想。
她好恨。
“秀姑娘。”
聽着聲音,阮秀儀身子狠狠顫了一下。
小丫鬟面熟,阮秀儀認出是那位甯音夫人從上京帶過來的丫頭。
丫頭臉上帶着善意的笑,身上穿着的比甲,樣式雖尋常,卻是上好的纻絲。這樣的料子,莫說是她身邊的丫鬟了,即便是阮秀儀,非節慶、生辰,也舍不得穿的。
阮秀儀的目光飛快掃過丫鬟的耳環、珍珠簪子。無一不叫她眼熱。
丫頭不過是跟着那位甯音夫人、連貼身丫鬟都不算,穿着打扮竟叫阮秀儀覺着整個人矮了半截去。偏偏這樣的一個丫鬟,嘴裡口口聲聲叫着侮辱一般的“秀姑娘”。
秀姑娘、秀姑娘,連阮家子嗣的排名都不配上的,如同外人的侮辱之名。
阮秀儀掐緊了籃子,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臉上扯出個不太自然的僵硬笑容:“我……我是來給姐姐送些新摘的果子。”
丫鬟初來乍到,哪裡能知阮家這些事情,并未将阮秀儀的異樣放在心上,隻随着阮家下人稱呼着她,笑着道:“多謝秀姑娘。”
聽着那聲“秀姑娘”,阮秀儀眼角抖了抖,連忙低頭掩飾,聲音依舊是笑着的:“不知姐姐可在?我想親手給甯音姐姐送去。”
丫鬟倒也直接:“不巧了,少夫人一大早便出了門,現如今還沒回來呢。”
阮秀儀聞言,失望地擡起臉來,詢問:“她何時回來?”
丫鬟看了眼天色,搖搖頭:“不知。”
難掩失望,阮秀儀覺着風吹在身上,連血仿佛都冷了幾分,直沁到心裡。她咬了咬銀牙:“那我在這等她一等。”
丫鬟有些為難:“少夫人離開時候并未交代歸時,姑娘怕是要好等。不如将果籃交給奴婢轉交吧。回頭少夫人吃着喜歡,自會派人相謝的。”
丫鬟要去接,阮秀儀下意識往後頭一讓,她不是真來送什麼水果的。她從小就知,讨好一個人,便要叫人知曉自己的好。若不見面、不讓人知道,那便不是讨好,隻是蠢。
阮秀儀是帶着目的來的。她擡頭笑了笑:“我還是等姐姐回來,這樣才算得誠心……不知姐姐去了何處?”
阮秀儀拿起一顆果子塞進丫鬟手裡。
丫鬟看了眼果子,神色有幾分複雜。她伺候在祁秀院日久,少夫人的賞賜極厚,她還是頭一遭碰見賞個不值錢的果子的。
丫鬟無意中将果子翻了個面,瞧見上頭的蟲眼兒,一時間難以控制地露出嫌棄來。
阮秀儀并未去瞧那果子、蟲眼的,隻當她是嫌棄自己沒給銀錢,阮秀儀的臉瞬息間臊得通紅,連呼吸都局促起來。
丫鬟還算給體面,很快就将果子收到背後:“少夫人左右無事,許是去城裡閑逛了。”
阮秀儀依舊又恨又窘迫,隻是她不甘心走人,找了處地方坐着等候。她不敢恨沈甯音,更不恨丫鬟,對着這些人,阮秀儀隻有自卑。她腦子裡恨得渾身顫抖的,隻有豔姨娘。
若不是那個下賤女人,她早就是阮家嫡女了,隻差一點,她阮秀儀就要當上阮家嫡女,她會有很多銀子做零花,可以像阮弦思那樣,花不完的銀子、上好的衣裳,富貴人家的親事。
都是她的錯,她自己命賤,便要女兒也卑賤!
阮秀儀抓得掌心刺痛,視線都模糊起來,那些個眼淚也不知是痛的還是恨的。
丫鬟隻覺着這阮家秀姑娘古怪得緊,背影似在發抖。活像個有甚麼大病的,丫鬟心下驚駭,連茶水都不敢去上,連忙把手裡的果子扔到旁邊的草叢裡、再躲得遠遠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