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上嗚嗚糟糟的，盡都往姑蘇方向走，唯獨沈甯音一人逆流而去。

她光聽着那些隻言片語議論，便大略整理出一些信息來。

江上的船出了事，但出的什麼事，具體涉及到誰，沒人知曉，但沈甯音莫名地就是知道薛岚定為出事者之一。

依着前世回憶裡頭零零散散的傳言，沈甯音也明白，真出了問題，如今離薛岚來姑蘇已經過了一個旬日，她來晚了。

沈甯音咬了咬牙，沒往後退。擠到口岸上，她明顯的看出來碼頭停泊的船很多，裡裡外外停滿了，可那些船上沒有任何貨物，冷冷清清的。

“小哥，敢問這兒是發生了什麼？”沈甯音拿着銀锞子詢問站得最近的一個短打年輕人。

那年輕人皺緊眉看過來，沈甯音心下大驚——方才背對着不覺着，如今一瞧，年輕人絡腮胡子，魁梧粗犷，眼睛裡帶着隐藏不住的殺氣。

旁人瞧不出來，沈甯音前世見過太多兇徒，都沒幾個能有這人讓她有心驚肉跳的直覺。

沈甯音深深壓下害怕，盡力讓自己表現得人畜無害。

人便是如此，無妨男女，若然習慣了一種生活，便極少意識到自己的容貌。老的，不覺着自個兒老，本就兇狠之人，下意識外露了殺氣，也絕不會随時去照鏡子，青年并不會意識到自己已經露出破綻，反而扯出個自認為合适的冷笑：“沒你的事，快滾。”

沈甯音面紗下的唇抿了抿，也不多話，轉身慢慢走遠。她剛剛借機往破損的船上看了一眼，甲闆上深褐色的甲闆，她認得，是血！

“少夫人。”春渠的聲音将沈甯音從思索中拉回。見沈甯音看過來，春渠凝眉道：“馬車不在，也不知去哪兒了，周遭沒個攤子，奴婢也沒打聽到什麼。”

沈甯音眉頭一下子皺起來，方才她囑咐幾句後，就叫春渠坐車上附近皇城司聯絡處知會聲。皇城司能派薛岚過來，這姑蘇城必定有組織的。不管怎麼說，救人的話，沈甯音冷靜之後扪心自問，自己、哪怕加上那些帶過來的侯府護院，也是比不上皇城司的。

薛岚若出事，薛岩要瘋。

“等不了。”沈甯音想起前世的上京血河，有些着急，現在情況未明，甚至不知薛岚是生是死，越早通知就能越早盼援軍。

沈甯音咬了咬牙道：“春渠，你遣一個腳程快的，往姑蘇走一段，沒車就現租個車去。”

碼頭附近不好雇車，那麼大個車子，要是找不見，那一多半就是走了。沈甯音隻能退而求其次了。

春渠看她素來沉穩的面容帶了着急，也知事情隻怕很要緊，春渠連忙轉身去吩咐。

繞開了人群，碼頭已經給沈甯音撇到一邊去。

“少夫人，不帶人真的好麼？”春渠有些擔憂主子的安全：“奴婢瞧見碼頭上有衙門的人。”

沈甯音聽罷搖搖頭，腳步未停：“人多了，目标太大。至于衙門……”

春渠思量比較淺，又很忠心，所以也沒追問什麼。

沈甯音臉色凝重，有些事她也不便同外人講，就好比提到衙門她就想起一事。

前世，雖說時間線不一樣，提前了至少一兩年，可既然那些人在前世能讓薛岚死了，那今生也一樣指望不上。那些個地方官吏，甚至皇城司的人，誰也不敢保證是沒能力救人還是說來不及救人。

與其将虛無缥缈的希望寄托給那些人，沈甯音更相信自己。

沈甯音走了許久，她這副身子久居内宅，雖不像前世因着操勞過度、被病痛蛀空了身子，卻也是很容易累的。

好在她最後一絲力氣用盡之前，終于看見個漁夫捕魚搭的臨時棚屋。沈甯音不吝銀錢，雇了船夫父女。

主仆兩個踏上船，春渠遠遠望見遠處的碼頭，還有遠處不斷搜尋的船隻，再聽見沈甯音吩咐船隻順流而下，春渠不禁心下疑惑。

小丫鬟素來不問的，但撐船的漁家女卻是好奇地問了出來：“夫人，上遊好些人在找什麼東西，連大船都不許出泊口了，您怎的不去尋，卻要朝相反方向去？”

沈甯音坐在船舷，盯着水裡頭的粼粼波光一時沒說話。

漁夫隻以為女兒惹了貴人不悅，便小心解釋道：“貴人莫置氣，我這女兒不是要多嘴打聽，隻是想善意提醒您二位。”漁夫指了指河面：“最近時日，水流沒那麼湍急，何等樣的東西也不能一兩天的沖出去太遠的。”

沈甯音點點頭，又拿了幾兩銀錢遞過去：“老丈放心，您隻管撐船。我但凡有什麼，一定問您。”

漁夫連忙擦了擦手，接了銀子，笑着答應：“好好好，夫人隻管吩咐。”

依着沈甯音前世在地方上有關水路的經驗，她果決地判斷出可能的方向。

上遊已經那麼多人了，官府不下發懸賞叫所有船去尋人，反倒封鎖了漕運……沈甯音但凡不是傻子也能明白，上遊能找到的，隻可能是死掉的薛岚。暗地裡有力量想讓他死。

如今還在找，那一多半是沒找着的，或者已經死了，沉底了，興許過兩天會浮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