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杳窈身體弱,為此吃了不少苦,晏珩用了很久,才改掉她這個壞習慣。
舊衣故劍,本就不是什麼值得放在心上的事。若是有了新事物的出現,輕而易舉就能取代它們。
晏珩輕撫她的背:“杳窈,你年少輕狂,願奉獻癡心,這原本沒什麼。但為師不願看到你為情自苦。問心也好,岑無望也罷,為師縱着你最後癡狂這一次。往後萬不能因此折損道心,不然反倒令岑無望九泉之下,不得安心。好嗎?”
他的手一次次撫過她單薄脊背,指尖不經意劃到後頸皮膚,雲杳窈頓時生出一身雞皮疙瘩,連頭皮都在發麻。
雲杳窈裝作無事,抽噎着回答:“師尊慈愛,杳窈謹記師尊教誨。”
晏珩長歎一口氣:“情深不壽啊。”
晏珩聲音輕柔,明明他的喉舌還遠,可聲音就好像在她耳廓邊盤旋。
“合籍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眼睜睜看門下弟子自毀前程。但我準你為他傷情三月,告慰他亡魂,也算是全了你癡心一片。”
雲杳窈剛要說謝,晏珩溫柔道:“三個月後,春日已盡。新一批的弟子進入乾陽宗前,你須得從逢朽生椿搬回自己的住處。”
逢朽生椿,便是岑無望的住處。
岑無望天生劍心,可“劍心”并非形體實物,而是一種刻于魂魄骨血的天賦。
相反,他生來患有心疾,惟有早日突破無滅境界,才能引靈氣淬煉自身,治愈心疾。
這也是為什麼,岑無望會不斷下山曆練。
懷劍心者,見蒼生,救世人悲苦。
雲杳窈感覺晏珩的聲音像是無形的繩索,一點點扼斷她的呼吸。
晏珩的聲音還在繼續:“你不是想讓徐清來下山陪你嗎?我明日已傳信給宗務堂弟子,讓他們給你趕制了通行令,你明日便能下山散心。”
“記得按時歸來,春末之時,門中大選,你是我唯一的弟子,不得缺席,知道嗎?”
雲杳窈怯怯擡頭,發現晏珩已覆手而立,面含淺笑,似挂在枝頭的新雪般清冽,并無半分異常。
她怔怔道:“師尊,我……”
“我隻剩你這麼一個弟子,自然是要多費些心思的。”晏珩道,“雪夜難行,為師還是送一送你吧。”
說罷,晏珩将雲杳窈扶起。
兩人穿過法陣,沒有禦劍,沉默行走在山道小路上,路途恰好足夠他們并肩而行。
晏珩執傘,雲杳窈提燈。
流光映雪,反襯得所過之處恍若白晝。
有晏珩周身的靈力運轉,嚴寒不侵,風雪不近。
雲杳窈不知道他為何還要打傘。
逢朽生椿的門口懸挂着暖燈,把牌匾上的字照得很清楚。
雲杳窈看見這四個字,便回身對晏珩說:“多謝師尊,杳窈先行告退,師尊快回去安歇吧。”
她退出傘下,聲音驚動鳥雀,樹枝搖晃,紛紛潑灑出一盞白。
晏珩腳步未動,将傘往前傾斜,擋下即将落在她身上的雪。
手中燈籠的光隻能照亮腳下路,照不清他眸中晦暗。
晏珩倏爾提起件舊事來:“還記得你第一次孤身上回雪峰,還不會禦劍,傘被山間風吹走,我見到你時,霜雪落了你滿身。”
那時晏珩遠遠看見一隻小雪人,湊近了才發現,是自己新收下的徒弟。
霜雪落在她烏發與眉睫,滿身皆白,好不可憐。
晏珩輕輕笑了。
雲杳窈卻回想起那時的寒冷,幾乎要把她整個人凍得沒知覺。
初入乾陽宗,她的年紀對于修煉入門來說,為時過晚。不能用靈氣護體,不算長的路,她走得十分艱難。
雲杳窈聞聲擡頭,正遇上晏珩垂眸看她,眸中除卻燈光殘影,還有模糊的她。
她忽然覺得心裡很亂,兩人的距離不算逾矩,晏珩的動作甚至稱得上克制。
然而他這種憶及往昔的話,令她隐隐不安。
今夜的晏珩,與前世的晏珩太像了,這種親昵不該出現在師徒間。
雲杳窈笑着接過話:“師尊慈愛,如父如長,杳窈一直将師尊的好謹記在心,隻待來日報答師尊呢。”
晏珩将傘放置她掌中,兩人指尖有刹那相抵。
是晏珩先手收,雲杳窈與他接觸的手還微微顫抖,他仿若不覺,立于霜雪夜色中,搖頭無奈道:“你啊,少讓為師替你勞心費神就好,至于報答……”
他面含淺笑:“明日下山前,記得來奉茶。雖是短行,但你畢竟頭一遭下山,規矩不能不遵守。”
雲杳窈乖巧應下,在晏珩注視下回了逢朽生椿院内。
她剛關上房門,臉上的笑容頓時收起。
待晏珩遠去,雲杳窈坐于房間内,手中絲線釋放。有一根線上,纏繞着縷縷鬼氣。
雲杳窈把剩餘絲線收回,隻留下它。
這上面是貪惑的鬼氣。
當時在崖底,花在溪将貪惑殺死後,仍有一縷鬼氣殘留在雲杳窈的線上,纏繞其上,不僅不會和她體内靈氣産生排異,反而越發順從,雲杳窈甚至能通過絲線滋養煉化它。
雲杳窈早就發現,除了她之外,無人能夠感知到這股力量的存在。
這些絲線就像是生于她血肉的藤,除卻她自己,無人能感受到它們的蓬勃。
從她今日到隐春宮開始,就沒停止過對晏珩的試探。
在崖底時,雲杳窈還不熟悉這些絲線,誤以為是自己靈力低微,所以才無法在瞬間借用它的力量打敗花在溪。
因為絲線刺入身體的關鍵不是身體傷口,而是情思漏洞。
就在剛才,晏珩将傘遞給她之際,這縷絲線已經埋進晏珩的手腕,順着他的經脈進了體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