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罪都,受神族之命關押惡種之地。
閻禅生便是那隻惡種。
世人皆說他一出生就帶着災厄之象,将來是要毀天滅地的人,所以上之神族和整個修真界火急火燎地将他出生的郦國都城定為罪都,并布下八十八重天合力推演的萬幻陣。
他覺得這預言倒也沒說錯,他重生前确實是整個修真界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邪修暴君,也是萬劍宗殺人如麻的知名瘋子,偏他地位高,實力強,沒人敢下手,最後卻在飛升之際被枕邊人給害了。
這要是在當年的修真界,所有人不得樂死,閻禅生想,但他偏看不得别人高興。
此時他一身玄衣如墨,筆直地站在一頭似鲲似鲸又似鳄的巨大怪物之上,懸浮于半空之中。
擡頭望一眼,罪都之中,天最高的地方在這座都城的中心,高三百裡,然後以此為中心,天的高度呈曲線降低,直至與地面相接,完美構成了一座牢籠。
若是從外面來看,這座牢籠的屏障肯定像一個倒扣的碗,外表漆黑,外面的人從來不知道會從裡面爬出一個怎樣扭曲的怪物。
而閻禅生在碗裡,沒有太陽,沒有月光,沒有食物,沒有靈氣,有的隻有無邊的黑暗和濃稠的孤寂,還有貪婪的邪物和擁擠的亡魂。
腳下的城池密密麻麻皆是意識混沌的非人之物,有些與樹長合在一些,有些與狗共生,有些分不清是男女老少的皮肉與骨頭胡亂契合成一堆,隻為擁有一個可以容身的□□。
這些怪佞到令人作嘔的烏合之衆此時都往一個方向湧去,那裡濃霧重重,卻是這座牢籠最為薄弱的地方,并且很快就會更加薄弱。
閻禅生擡起一隻手隔空按在屏障之上,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如刀刃一筆一劃精雕細刻的臉俊美得不可思議,但他臉上沒什麼表情,隻一雙眼睛出奇的冷冽和淡漠。
手掌重重向下一按,屏障如同隔空被一股巨力猛地巨震,登時一陣牙酸的晃悠,引得地面都跟着顫了三分。
但很快它便穩了下來,并根據被擊打的類型開始變幻自身的防護,屏障變得軟和粘稠,讓人一拳打在棉花上,力落不到實處。
但這次它的判斷顯然錯了。
在它發生變化的那一刻,隐在屏障一指之外的爆裂符馬上顯露了身影,密度幾乎覆蓋整座半球形的屏障,它們像是被屏障變幻的靈力點燃了引線,同一時刻轟然爆炸,撕扯屏障變成一張單薄的肉皮。
閻禅生腳下正踩着着的醜陋怪物咧開一張橫跨兩邊魚鰓的大嘴,露出暴突的密集尖牙和像章魚觸手一樣糾纏在一起的數條舌頭,巨大而可怖的嘶吼聲從它腹腔當中發出。
下頭渾渾噩噩的邪物立刻兩眼放光,陷入興奮至頂的癫狂,無所畏懼且神經質地沖向屏障之外。
閻禅生靜靜看着,屏障的厚度被他足足削薄了三分之二,此時透過濃稠的黑暗,他能很清楚地看清外面,能看見外面那群道士如臨大敵一樣驚慌逃竄,但被沖出屏障怪物扯斷四肢,撕碎身體,掏出内髒,供給那些已經餓了幾百年的畜牲飽餐。
從罪都出去的怪物不怕死不怕痛,即使要将它們碎屍萬端,它們也會瘋狗一樣,咬住一塊肉便不撒手。
濃重的腥臭味在這狹小之地翻湧着。
一道很淺的笑意出現在他臉上,閻禅生的視線在領頭道士當中搜尋一圈,他們站在高地,神态冷漠又死寂,似乎一點兒都不将下面的慘劇看在眼裡,盡管下面被啃食的弟子都是他們門内的後生。
他知道他們在等什麼,無非是像往常一樣乞求神族的援助,把跑出去的怪物重新關回罪都,再抓來一隻新的神獸做陣靈,加固封印,然後提心吊膽地等待他不知哪時就會再次将神獸弄死。
閻禅生也在等,而且和他們等的一樣。
天空昏沉,黑雲壓頂,幾道如雷似火的金光閃過,道士群中幾個被牢牢護在身後的道士齊齊一顫,失去靈魂一樣雙手自然下垂,腦袋低伏,過不了多久又恢複過來,隻是神态早已不是之前小人得志,而是散漫中帶着理所當然的倨傲。
天上的仙兒可不能随便到下屆來,需得找到一個八字和命數相合的人,而且體内靈力同源,才能附身其上,間接來到人間。
閻禅生幽藍的眼珠在他們臉上一一劃過,口中呼出一口冷氣,心裡不耐更翻湧上一層,這是他第三次殺死陣靈引來天神。但怎麼每次來的都不是他想見的那個。
“慕言...在哪?”他無聲呢喃了一句。
他是被枕邊人給害的,而慕言就是他口中那個枕邊人,他實在太過好奇,離開他之後,這個曾經的枕邊人是不是如今過得十分快活。
在天神被恭請着下場清退越界的邪物時,他跟前兩次不一樣,這次他遲遲未動。
前兩次因為實力不穩又心躁急攻,他皆敗北,被鎖在屏障之内無法撼動其半分。
這次他的視線在計算過的距離上掃了一眼,那裡是他估計拖動那層肉皮最遠能到的地方。
等那群傲慢的神都跨過那段距離,他瞬間出現在距離屏障一臂之處。
他是這座堪稱神迹的陣法鎮壓的主體,在他極速靠近邊界,距離屏障一臂之隔時,整座法陣像是回光返照一樣,雷霆之力在他最近的地方爆開。
刺目的雷光閃瞎在場所有人的眼,衆神顯然沒意料到惡種會如此靠近,畢竟這座屏障不能被打破,因為它會觸底反彈,陣法之中套着另一套陣法,外層陣法被打破,帶來的不是自由,而是更狠絕的禁锢。
閻禅生在前兩次試探中早已明白了這些,但他現在成長得比之前兩次更加遊刃有餘。
他的力量暴漲,能夠壓制陣法緻使它膨脹,但又在崩潰的頂點處停下,而此時衆神已經被擴張的陣法納入其中。
近到閻禅生可以站在他們身前,在他們反應過來要逃離之前,閻禅生幽藍的眼睛已經通過他們的眼睛滲入到他們的神魂,并侵入神識,看到了他們記憶中所能看到的一切。
頂點維持的時間隻在一瞬,但那一瞬對于閻禅生來說已經夠了,他看到仙界之中有幾個舊面孔,但唯獨沒有慕言。
就算慕言性格孤僻,不喜與人交流,多年來不思進取也未謀得神位,但在八百年間,恭賀飛升之仙的宴請中,為什麼也沒有他?
閻禅生仔細劃過每一張臉,眉頭不禁擰了起來,震開衆神的同時回退到罪都之中,幾個神的神識被他攪弄成一團,心神重創,提前離開了祭神者的身體。
那群道士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先前還商量着宴席慶賀之事,此時心生懼意,隻留下幾個處理屍體的雜役弟子,其他人匆匆離開了,就連重傷昏迷的祭神者也被留下,這些人遭到此次破壞,心神肯定大損,估計不能再用了。
邪物先前回光返照的屏障逼了回去,少數一些追着逃開的人群隐入了怪石嶙峋中。
神迹自是神迹,閻禅生盯着屏障逐漸恢複往昔,隻要他不再削弱陣法,此時屏障之外應該是安全的。
等到了晚間,雜役弟子在外躊躇了許久,等到罪都之中煙霧四起,再也看不見怪物之後才敢過來清掃殘肢碎屑,自家師兄師姐們的屍體和邪物的混在一起,雜役弟子處理得很是心驚膽戰。
“神族就是屁事多,加固個封印都要把地方給他處理幹淨!”
“噓——你小聲一點兒,被别人聽到了,得治你個大不敬。”
“除了我們幾個倒黴的,誰敢在這兒逗留?那幾個祭神者?屁!沒人拉他們回去,今天晚上就要睡這兒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