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還沒說完卻突然被捂住嘴,現在實在不是叙舊的好時候,慕言食指抵在唇中無聲地“噓”了一聲,然後餘光瞥了一眼院牆外,眼神示意何博才先帶着其他人進去,将門關好。
何博才也聽到了動靜,心中一淩,連忙将後面跟着他跪了半天還懵着的徒弟趕回房間,他則擋在門口豎起一道屏障,屏氣凝神。
閻禅生按下心中思緒,同樣将目光投向圍牆外,飄逸的魚鳍邊緣傷過鋒利的冷光,有股強橫的邪佞之氣正在靠近。
“阿九——”
慕言話還沒說完,就被阿九看了一眼,目光堅毅的程度令他為之一愣,同時感覺到了阿九身上湧動的鮮活的靈力。
他不禁笑一聲。“差點兒忘了你是隻能在一百三十九層活下來的小妖了。”
“留在這裡也可以,那你可得小心一點兒,别被打傷了。”慕言囑咐道,和它一同站在了一處,手中木簪一翻,重新變成一把黑沉的寬劍。
閻禅生感覺到一絲奇怪,尤其在看到慕言興緻勃勃的表情之後,他好像好久沒這樣和慕言一起去做同一件事,都說他們少時相伴,互相扶持,但有的時候他走得離慕言太遠太遠,慕言待他也如陌生人一般。
寂靜的風中隐隐傳來哒、哒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拖着東西在走路,聲音越來越清晰,離這座小院越來越近,卻又在最靠近的時候這聲音突然停了。
何博才瞪大了眼睛看自家師叔的風姿,還不忘指導門内的徒弟。
“看這站姿,看這拿劍的手勢,看這氣勢,真帥!你們都給我學着點兒!”
何延年傻乎乎的,問道:“師傅,我們哪來的師叔祖啊?怎麼之前從來沒聽說過?”
何靖舒和何憶霜齊齊捂住他的嘴,“師傅,延年腦子不好使,您别生氣。”
何博才确實氣得肺都要炸了,“你回去給我抄宗譜一百遍!”
何延年委屈,何靖舒給他傳音入密,“雖說我們現在宗門落魄,但祖上的萬劍宗卻是修真界當屬第一的大宗門,我們師傅年年都要哭一哭的,除去殷師祖外,就是這位傳說隕落在鎖妖塔裡的慕師祖了,你看過的衆多話本裡的主角,慕言!”
何延年瞪大眼,他腦子跳脫,此時真得很想問真的嗎真的嗎?哎呀,他怎麼沒想起來呢。然後想問話本裡的另一個主角閻師祖是不是也這麼神奇地活着,但被院子裡突然出現的紅衣女子打斷了。
一身紅衣的鬼新娘如鬼魅般出現,戴着紅蓋頭,肢體怪異僵硬,就是一具被操縱的傀儡。
“哪裡來的小毛孩竟敢壞我的好事!”院門被嘭地踹開,一個手拿提線木偶戲的幹癟老頭站在陰影處,瘋瘋癫癫地笑着,他是偃師,手裡拿的木偶與剛才突然出現的鬼新娘一模一樣。
“明明快要成功了,我明明快要成功了!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嘻嘻嘻嘻嘻嘻嘻殺了你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拿你煉新的蠱蟲殺了你!”
懸絲墜下來,連接着木偶的手腳關節和臉部下颚,他手裡拿着控制懸絲的十字架,另一隻手拿着闆夾一下一下地打着節拍,手指一動,本來低垂着腦袋的木偶擡起了頭,鬼新娘也像活了過來,與之同步,在規律而單調的節拍聲中僵硬地活動四肢,然後身影一閃,再見時已經在慕言近前,塗紅的指甲尖銳鋒利,直取慕言的命門。
慕言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但迅速後退幾步,提起湛盧直直對上鬼新娘伸過來的手,鬼新娘身上的紅色長绫同樣厲害,在它打過來時慕言空中旋轉半圈躲開,劍氣一蕩,将她震開數尺。
閻禅生在鬼新娘靠近時本想一把拍碎她的喉嚨,她嘴裡的棉花就是為了淤堵她體内邪氣不散,拍碎喉嚨打散邪氣,她自然不能再做些什麼,但臨了卻又改了主意,隻在慕言身邊打副手,防止他被傷到。
這種體驗很新奇,他像是在看着慕言玩遊戲,而且看他玩得很高興,動作很是幹淨漂亮。
原是手裡捧着土才養出來的花,原來在田間地壟也能開得這樣好。
鬼新娘由特殊的邪法煉制而成,身體的強硬程度堪比刀槍不入的蛻凡境。打鬥時兩種不同的氣息對撞在一起,掀起了鬼新娘的紅蓋頭,慕言看了一眼,竟然發現她在哭,兩道淺淺的淚痕由她的眼中滑過臉頰,在下颚處落了下來。
她的臉色青白,眼珠渙散,慕言在打鬥中按住她手腕處的心脈仔細感受了一下,那裡也沒有跳動,确實是個死人,但淚痕不是假的,如此,是生魂困體?
閻禅生本來還想多陪他玩一會兒,卻注意到慕言明顯手下留情,又看她的臉,又摸她的手的,不由眉頭一皺,心中憋起一股怒氣,直接看向了院門處的怪老頭。
風變得很靜,除了打鬥聲外,隻有一聲快過一聲的節拍,瘋癫老頭怪笑着将一縷邪氣通過懸絲渡到木偶身上,院子中間的鬼新娘突然仰頭四肢齊顫,表情變得扭曲痛苦,同時下手更加狠厲,慕言躲開,用湛盧纏住她的紅绫插在地上,在她的近處另一手點在她的眉心,想将裡面的生魂抽出來。
無人發現閻禅生的身影在院子中已經不見了,等那老頭察覺到不對時,閻禅生的魚身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漂浮在了他的腦後。
一股涼氣從頭冷到腳,老頭手中的懸絲卡殼了一瞬,瞪大了眼轉頭去看,那條魚蝶翅般的魚鳍已經伸到了他的面前,遮住了他的視線。
“咔嚓”一聲,是骨頭碎裂的聲音,慕言聞聲轉過頭,一時愣住。
阿九已經将那老頭的身體拍得裂開,血液從七竅噴湧,或許是因為全身的骨頭斷得太過突然,怪老頭的手還在動着,節拍一聲一聲地打出來,然後是軟趴趴地痙攣。
一具肉泥一樣的屍體堆在了地上。
閻禅生下一步就要碾碎那隻木偶,慕言察覺到他的意圖,剛要開口阻止,鬼新娘卻突然扯下自己的紅蓋頭蓋在了他頭上。
心髒咯噔一跳,一翻天旋地轉,慕言暈眩了一瞬,再睜眼時赫然發現自己手小腳也小,身上還穿着一身粗布襦裙。
生魂困體即本該回歸幽冥、重走投胎路的靈魂被困在了自己死去的身體裡,借以屍身不腐,怨氣橫生,被用來修煉邪法。
那鬼新娘身體裡的生魂沒有了偃師控制,卻也不想就此離開,而是拉他進了她的回憶裡。
閻禅生轉瞬來到慕言的身邊,拍開鬼新娘,接住慕言的身體讓他輕輕落到地上。
紅蓋頭将慕言的一縷魂魄和鬼新娘的執念連在了一起,若是将紅蓋頭強行掀開,閻禅生怕會傷及慕言的神魂。
鬼新娘在閻禅生的力道下如柳絮般砸在了院牆,血浸滿了嘴裡的棉花,空洞的眼睛裡在哭,又像在笑。
閻禅生沉着氣懸在慕言的頭頂上轉了幾圈,閉上眼眸,落在慕言的肩膀上,靠着同生咒,和慕言一起進入了回憶的虛境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