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海倫打翻牛肉炖菜到侍餐男仆身上,幸而沒有燙傷。
把烤香蕉吐到床上,廚師和清潔男仆很不滿。
萊利耐心的一樣樣食物試驗,才制訂出海倫的食譜。
熱的不吃,冷的水果不吃,隻吃煮雞蛋、生魚片和鮮奶,不吃其他奶制品。
總是說渴,但拒絕熱水和有異味的水,異味指鹽味以外的味道,洗澡也用冷水。
矯情又多怪癖,驚人地沒有常識,缺乏禮貌和感恩之心。
睫毛進了眼睛,他紅着眼眶睜不開眼,萊利忍着抓痛給他弄出來了,他一句謝沒有,蒙着被子兩天不吃不喝。
男仆們大為震撼,這男孩分明是仗着美貌和少爺憐憫,就自以為是半個主子了,在裝弱整景。
畢竟不可能真的虛弱勁兒還賊大。
因為男仆們強烈的怨氣,管家要向忙得不可開交的斯蘭少爺反應這點小事,也覺得羞愧。
“其實在醫院時這孩子就……”赫伯越聽,越對把他推過來有點羞愧,“但也是經曆了不好的事,精神十分脆弱敏感才這樣的。”
式涼和她想法相同,盡管不清楚海倫的經曆,光是他那副慘狀就足以說明一切。
人魚誕生一年就能自行捕獵,無論武力還是智力,海洋中沒有敵手。
海倫自出生起就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遇見維奧拉之前,從不知挫折為何物,之後所經曆的一切,欣喜和痛苦都讓他難以承擔。
在前所未有的仇恨驅使下,他觸犯了禁忌。
如果他對施展禁術後要承擔的代價有概念,他現在未必會在這。
起初褪鱗裂骨之痛讓他意識昏沉,渾身無力,被曾經任他穿梭的柔軟海浪裹挾着,數度撞上冰山和礁石;
沒有險峻障礙風平浪靜的近海常是漁場,遠海中成長的他毫無防備地被魚線纏住,勒進血肉也難以掙脫。
痛苦終會過去,困難的是接受這樣的落差,适應全新的環境。
從自我防衛的極端狀态中清醒過來,他意識到自己得到了幫助,痛苦在減輕,但不适在加重。
相比一擺尾就任憑遨遊的海洋,他在陸地舉步維艱,到處都是善惡難辨的異族。
這裡太空曠、太單調、太晃眼,稍有聲音又很尖利。除了人以外,一切事物都是死的,令他悚然。
身體變得沉重,往常浸泡在海裡的呼吸道如今有種心理性的幹燥。
正在長好的傷口癢痛難耐,眼睛沒了瞬膜,他要學習眨眼濕潤眼球。
而且眼皮上有毛長出來了,越來越長,還會掉落進眼睛裡,人類究竟長它來做什麼?
不進行繁殖活動的人魚會一直是性征未分化的狀态,使用禁術時他選擇成為男性,因為維奧拉以為他是。
沒想到人類下身如此醜陋,他格外懷念自己原本銀藍光澤的身體,還要用各種各樣的布包起來。
更有難以理解無法下咽的奇怪食物,目之所見的人聞起來刺鼻聽起來刺耳,即使勉強接受了生活在空氣中,陸地城市的空氣也遠不如遠海上空。
周身總是充斥着熾熱的東西,蠟燭、熨鬥、冒着蒸汽的熱湯,無不勾起水族基因中對海底火山噴發的恐懼……讓他怎能不煩躁?
管家在前引路。
式涼慢下半步,同赫伯醫生并肩。
“不過全天照顧海倫的是男仆們,貼身守候被抓傷的是萊利。我們不是他們,才更傾向體諒。”
他們不是不可憐他,隻是那點同情漸漸被接踵而至的麻煩泯滅了。
“就是不分青紅皂白,一味同情看似弱的那方的人太多,男仆們才更委屈。”管家幫腔。
聽式涼說,赫伯覺得自己考慮不周,有點偏心。讓管家一說,她平白覺得不忿。
式涼邁進屋子時,管家目光在他與自己男兒間徘徊。
萊利在斯蘭少爺身邊時,少爺對他挺滿意,還承諾為他介紹一門好親事。
可自打從那位的葬禮回來,少爺同以往一樣撲進工作中,不同的是公司有了起色,他不常回莊園,回來也不怎麼用萊利服侍,婚事更是再沒提了。
如今又被調來服侍一個偶然撿回來的孤男,管家這段時間一直在想是不是萊利不經意間得罪了少爺,而忙于工作的少爺懶得說。
這位原主的貼身男仆,起初式涼熟悉莊園得到他很多幫助,并且他從來不多問。
隻是原主那種被子都讓人蓋的伺候方式,式涼着實消受不起。
今天萊利也和往日一般,穿着荷葉邊的男仆裝,長着雀斑的臉頰自帶微紅,眼珠又黑又圓,笑容羞怯如小鳥。
他細聲細氣地說海倫在卧室,複診時動彈了,現在不動了,可能睡着了。
式涼進去,果然隻看到一個蚌殼似的被卷。
他貼着被子聽了聽,呼吸均勻,真是在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