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倫不會跳舞,卻躍躍欲試地撐着式涼肩膀站了起來。
他白天用盡了步行份額,式涼有點擔心,剛随他起身,就被他抓住雙肩。
“陪我跳舞……”
海倫嗓子還有點不舒服,幾乎是用氣聲在式涼耳邊呢喃。這動靜讓他自己都癢癢得噤了下肩膀。
而式涼毫無反應,頭隻輕微轉動了一分。
他輕輕歎了口氣,輕到海倫不是聽見的,而是看見的。
“我也不怎麼會。”
之前出入社交場合被喬安教了點,幾個月沒溫習差不多都還給喬安了。
“可能教你正好。”
海倫咧嘴笑起來。
神奇的是即使他笑得露出牙膛也不顯得傻,僅傳達給人純粹熱烈的喜悅。
他掌握不好距離,遠了式涼幾乎抓不到他的手,近了全然挂在式涼身上,用像是剛長出來的兩條腿亂踩。
好不容易漸漸跟随式涼找到了節奏,也快把他鞋子搞掉漆了。
那天之後,海倫想學鋼琴。
原因是那堆樂器中,隻有它看起來隻需要動手不用别的。
管家找的鋼琴教師麥肯是皇家大學機械工程系的學生,正巧是諾亞的堂弟。
到了初春化雪時分,海倫的鋼琴已彈得相當不錯了。
而他似乎滿足于現狀,并不積極鍛煉,行動尚無法自如。
式涼建議他夏天時嘗試考取皇家大學的船舶與海洋工程專業。
小說裡的大學生活很美好,海倫因此學得更認真了。麥肯熱心地幫忙打聽入學條件和考試範圍。
海運愈漸繁忙,式涼徹底投入工作之前不忘讓人把莊園棄置的泳池清理出來。
鑒于海倫的出身,或許遊泳有助于他放松心情,增強腿部力量。
雖然是同行,去年式涼在海員工會和渥平見過諾亞幾次,沒正面交談過。
今年借着麥肯倒是見得多了些,仍沒什麼話。
那時系統特意提了,式涼以為自己需要為諾亞和海倫牽線。
三個月後此地召開的千國博覽會是個契機,他邀請諾亞來莊園談合作。
作為商業對手,式涼之前調查過她,她果斷拒絕不算出乎意料,簡單牽個線果然是不成了。
式涼若即若離地接觸了她半個月,拿出足夠有創意的方案,她才勉強考慮合作兩三個展位的産品。
創業初期諾亞發生過被高壓蒸汽灼傷的意外,額角有一大塊燙傷的死皮,連帶發際線缺了一塊。
然而這并不有損她的面容,反而在那嚴肅的神情,冷峻傲視的雙眼之外,帶給她一絲可怖的魅力。
作為客人來到莊園,她也始終沒有放下那種不贊同的審視。
“長久以來,建築,雕塑、繪畫、古典樂……創作者絕大部分都是貴族,史學界一直有論調說世界是由上層精英建構的。我不同意。”
不論對象是女是男,是貴是賤,諾亞隻談自己感興趣的話題。
“這些貴族能不為生計奔波,不為瑣事所擾,追求精神富足和高于生活的東西,是因為他們物質富足,有佃農、仆人幫他們完成大部分的肉身生活,有底層人的拼搏和苦難為他們提供情感體驗。說到底,他們之所以是貴族,是千千萬萬個底層平民默許的。”
“你顯然讀過不少社論新學。”式涼随口敷衍。
“我不是沒讀過‘經典’,大部分字裡行間都淌着精英主義的毒汁。”
“小說呢?”
“我中學就不看了,”諾亞嗤笑,“冒險小說偶爾倒能解個悶,至于浪漫小說,那種小男孩玩意兒看多了腦子都會壞掉。”
“多了解些新鮮東西總沒什麼錯。”
“你是在捍衛‘小男孩讀物’嗎?我得說,我的‘偏見’也是基于那些緻力于取悅俗衆的故事一點都不新鮮,即使新鮮,也是因為它與現實世界的脫節。”
“偏見之所以是偏見,原因在于用以總結經驗的樣本範圍太小。”
諾亞不糾結“偏見”的辯證,另尋漏洞:“那好,我問你,假使一切的新鮮都閱盡了,屆時你當如何?”
“基于現實,不到那個時候我不會去妄加設想。”
“滑頭。”
式涼笑了下。
那樣的回答是标準的儒家思路。
諾亞有所意識,斯蘭不是自己每一句話的擁簇者。
每次談話發展為辯論時,他都比抛轉着三四個花碗的雜技演員更加高超、巧妙地維持着雙方思想之碗不輸不赢的轉圜。
如果他一味追求這種令人惱火的無謂的和氣,諾亞懶得搭理他,可就像方才那一笑一樣,他言語态度中分明藏着戲谑的鋒芒。
諾亞看不透他所想。
系統:俺也一樣。
海倫往常這個時間都會在後花園活動,式涼正引她朝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