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那些前呼後擁自命不凡的貴族們,諾亞心底的不屑和他們看到自己時的一樣。
但面對這位不雅傳聞纏身的少爺,諾亞的心路曆程如同遊覽這座莊園。
古樸大氣的古羅馬式建築,清新幽雅的庭園布局,體會到其中凝結的智慧和沉澱的時間,負面的私人感情随着步入深處漸漸散去,轉為對工藝文明的欣賞,并享受這種前所未有的審美體驗。
但無法理解;
沒有法定繼承人,爵位取消、全部财産收歸國有是正常程序。
曾因國家而榮光赫赫的家族沒落之後把餘晖照耀給國家,沒有比這更好的結果。
無論為了什麼耗盡家财和政府打官司都是拎不清。
自然,他上一年回光返照了一點,但核心産品技術還是那套在淘汰邊緣的東西,一直沒有新的出來。
生鏽的鐵器還能打磨,阿裡森是腐朽的潮木,有點遠見的工程師在對比諾亞和斯蘭的公司都知道投哪個。
這話她一五一十當式涼面說的。
憑這份坦蕩和耿直,式涼覺得海倫和她挺配。
她情緒起伏時聲音會不自覺擡高,又是個容易動情動氣的人。
這一幕在遠處的男仆們看來,就是少爺在忍受粗野下層人的無禮刁難。
可以用早春裡盛開的迎春花編一個花環,然而空氣尚帶着寒意。
海倫時坐時站玩了好一會兒,萊利正想讓他坐回輪椅,披上毯子,聽見路過的男仆們在談論的,萊利回頭,見他也在聽着。
斯蘭也該接待完客人了,海倫踮腳隔着綠牆眺望那金色的頭頂。
萊利勸他坐下,他讓萊利先别過來,自己藏在轉角。
等近到鞋底摩擦砂石激起的細微的灰塵飄來他腳邊,他一下子跳出去。
他玩得忘記了時間,未曾料到下肢的脫力,跳得出站不住。
沒得到對方大吃一驚的表情,而自己眼看要五體投地。
式涼上前一步接住了他,環住他的腰,抓住從他頭上飛出去的花環。
海倫反應也快,簡直像準備好的一樣撲了式涼個滿懷。
稍微平定下心情,他雙手環着式涼脖子,臉擱在自己手臂上,斜睨着諾亞。
“怎麼這樣魯莽地撲出來?”被這紫羅蘭精靈般的男孩盯着,諾亞心慌意亂,語氣僵硬。“摔到這石子路上,不掉幾顆牙也要破皮。”
“他就是兇你的那個土豪疤臉?”海倫轉向式涼,“他怎麼還不走?”
諾亞:“……”
“你從哪聽來的?”式涼瞥了眼推輪椅過來的萊利,“不要輕信别人的閑言。不明事實就出言不遜,道歉。”
海倫直直瞪了諾亞許久,終于垂眸:“對不起。”
諾亞搖了下頭,表示無妨。
式涼扶海倫坐上輪椅,為他們互相介紹。
完了他找個借口要帶萊利走開,海倫卻說自己又累又困,要回去睡覺。
諾亞一言不發。
他身後萊利尴尬得摳手,收到式涼眼神,立刻帶他走了。
系統看到這一幕分外心塞。
未必是又要黃了,也許是要從默契知己變更成歡喜冤家路線。
輪椅推到花園邊樓梯前,萊利去叫女仆來擡海倫,走過噴泉也沒碰見人。
再往前,穿過光秃秃的垂柳和剛抽芽的郁金香,萊利看到了諾亞。
他走在草坪間的小路上,心情并不差。
“您……認得路嗎?”
“謝謝,我認得。”諾亞慢慢走過去,“你貼身照顧那位小少爺?”
“是的。”
“多管斯蘭要點薪水吧。”
“您是在諷刺他難伺候嗎?”
萊利的認真提問得到諾亞毫不避諱的肯定。
“他平時不這樣。誤以為您為難斯蘭少爺,少爺又不識他的維護之心,還要他道歉——”
“這麼說錯在我喽?”
萊利張了張口:“不,那個……”
“你叫什麼名字?”
萊利低下頭,聲如蚊蠅地報出自己的名字。
諾亞正想說什麼,忽見他掏出小刷子,在自己腳邊蹲下。
“您的鞋面有灰塵。”
刷完一隻,萊利頓了一下,把另一隻鞋刷淨,然後頭也不擡地跑開了。
意識到自己忘記了什麼,仍攥着刷子的萊利看到輪椅上面是空的。
海倫自己回房了。
阿裡森公司慣例是在三月的第一個星期擇日開股東大會。
天氣暖得早,玢姬花比去年開得早。
花開得正盛,衆人聚集于莊園倒像是來賞花的。
股東中有遠親,數代供職于公司的老臣;式涼對公司做出的改動氣走了大半,但股東大會她們照舊會來,許多還帶着兒子來。
式涼接連兩天忙于招待客人。
不必誰勸海倫都不會想要到人堆裡。
可是他在書房也學不下習。
往常式涼不在他沒有這樣。
問題在于式涼不在書房,卻還在莊園,有時從窗口飄來的花林的喧嚣似乎會捎來他些微話音。
雖然更可能是海倫聽岔了。
看小說還能集中一些,沒有太動腦的東西阻礙翻頁。
剛這麼想就讀到一個生澀的概念,看了注釋反而更糊塗了。
室内光線變得昏暗,仆人在宴會上忙碌,無人掌燈。
海倫撂下書,來到窗邊。
那些叫不上名字的鳥兒在晚霞中隻餘漆黑的剪影,它們劃過長空,或落在近處的林子,于傍晚清涼的空氣中鳴啼。
“還說天氣好的時候帶我去看海。”
一直忙,一直拖。
“你每天每天都在忙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