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一陣柔風卷過,亂發拂過他的臉,一枚飄零的花瓣吻上他的額頭。
他閉上眼睛,花瓣順着他的臉頰落下。
他想起外宿那晚在浴室,斯蘭的拇指摩挲他的臉頰的感覺。
突然睜開眼,海倫撐着窗台站起,到書架上尋找能解釋斯多葛主義的書。
找不到,是不是可以用這個理由去打擾他呢?
猶豫間他走到式涼的辦公桌前,看到有水,恰好他渴了。
入口嘗出不對,但條件反射地咽下去了。
工作累的時候式涼的水會兌些朗姆酒,緩解疲勞或助眠。
得把嘴裡這股奇怪的味道漱掉,海倫去茶水間的路漸漸變得搖晃了。
“地震……?”
他往外面跑,樓梯颠倒曲折,他再一次感覺不到自己的腳了,好像在飄。
出來的瞬間,場景變換讓他忘記了腿的變化,以為自己還是人魚,不過是在陸地遊動。
周邊亮一陣暗一陣,都是草、石頭和鐵杆(路燈),沒有水,噴泉被地震震跑了?
他逐漸遊不動了。
嘩啦一聲,天旋地轉,什麼東西被他壓斷,什麼東西蓋住了他。
空氣把海水擠走,聲音重新湧回他耳朵,他聽到人的吵鬧,酒杯碰撞,皮鞋摩擦石子。
有一兩個聲音格外清楚。
“公司有起色就行,哪個大公司沒點債務,欠得越多說明蛋糕越大。”
“就說一個男兒挑這麼大的擔子,把青春都辜負了,看不上這些人,找個渴望貴族名頭的富家子結婚,緩解資金壓力也是好的啊。多實誠的話,斯蘭愣是當耳旁風。”
原來是在說斯蘭。
海倫再次感慨人類規則的讨厭。
斯蘭那麼充實地生活他們一概無視,而盯着他求偶。
人魚都是喜歡就同進同出,不喜歡就分道揚镳,哪怕生育後代。
孕期一年需要雌性注意一些,不過族中有新生命是件大事,大家都會知道,也會幫忙教。
海倫知道讓自己誕生的兩位人魚是誰,但沒有特别親近他們,他們在不在一起也不關自己的事。
“你說他會不會是喜歡男人啊?”
“說不定,學女人穿襯衫褲子,舉手投足一點男人味都沒有,身邊還有個絕色美男,兩人粘得緊。”
“他還不遮喉結,簡直傷風敗俗。”
他們好煩。
難怪信守不同規則的人要打架。
海倫想遊出去咬掉他們的頭,努力指揮自己的身體(一片樹葉都沒有撼動)。
某一瞬間他聽到了一個讓他凝固的名字。
“維奧拉要是活着,看他未婚夫這麼水性楊花……”
未婚夫?
斯蘭?
海倫用盡全力也擡不起眼皮,腦子裡大塊的想法都被分解,支離破碎。
聲音再次遠離,他睜不開眼,卻有某雙不在他身上的眼睛讓他看到自己周身的情況。
禁術血紅的魔法陣使海面凍結,他在陣中心,被捆在漁網中,漁線勒進他的骨肉,很疼……
維奧拉腐爛的屍體也真真切切的在那,浮在上空,蛆蟲如雨墜落,灑在他身上。
他掙紮,漁網割得更深。
他墜入徹骨的黑暗,什麼都看不到了,但他知道上方的維奧拉展開了白骨腐肉的雙臂,向他墜落而來。
他驚恐萬分,抱緊了自己,向冰冷的海的深處下沉。
忽然,周身明亮了,暖融融的陽光包裹了過來。
“海倫?”
剛才怎麼睜也睜不開的眼睛現在睜開了,海倫呆呆看着身前的斯蘭,呼吸急促。
“找了你一上午。”
式涼兩手扒着灌木枝葉,否則他又要和他這身綠裙同樹叢融為一體了。
海倫失魂落魄:“我為什麼害怕……”
那是夢。
難道他不該打開懷抱迎接他的愛人?
為什麼他會當那是個噩夢?
“萊利才要吓死了。”
式涼把他從花叢中拉出來。
他依然站不穩,式涼攬着他的腰,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被掐住下颌,海倫茫然地看着式涼。
式涼的鼻尖幾乎觸到他開啟的上唇,很快确認了味道,便蜻蜓一般地遠離了。
“聞酒杯都會醉,居然敢喝酒。”
耽誤股東大會也無所謂,海倫隻是醉了實在萬幸。
“我聽見他們說,你有過未婚妻。”
“你不會昨晚就躺在這了吧?”
海倫在他懷裡垂着頭,低啞着嗓子,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他叫維奧拉。”
“是。”
式涼以為他早就知道了。
“他死了。”
式涼覺察到什麼:“是。”
“從那以後你就喜歡男人了。”
式涼失笑:“其中應該有些誤會。”
海倫點點頭。
“我也這麼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