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醫生——”
式涼握住書房門把,頓了半秒,回頭看她一眼。
“再給赫伯打個電話,讓他候在桦樹林外。”
管家實在不懂,尤其是式涼又說:“海倫沒事,我可能會受點傷。”
書房門關上。
式涼拉出抽屜,拿出那把嶄新的勃朗甯,裝填子彈,别在後腰。
“宿主?”
“不然我被殺掉比較好嗎?”
“不是。”人魚形态的海倫是很危險,“可你們相處這麼久了……下得去手嗎?”
說話間式涼已下樓啟動車子,那略帶莫名的挑眉,讓系統心涼半截。
它居然忘了宿主是什麼人。
他是照顧海倫,那也代表不了什麼。
同生共死的青梅,親手養大的孩子,他不也說殺就殺了。
系統想為海倫說些什麼,終究憋了回去。
見到式涼,萊利嘴唇和聲音都在哆嗦:“他的、他的腳融化……趕緊救救他……”
“放心,他不會有事。”
越過萊利,式涼将諾亞推向身後自己的車:“你先開這輛,可以麼?”
明顯他在趕客,諾亞覺得他可能懷疑自己對海倫不利,畢竟萊利都那麼懷疑了。
車上也沒有東西需要帶走,諾亞直接坐上式涼的車,打火時,式涼把萊利勸了上來。
諾亞把萊利撂在住宅前,開出莊園時,恰巧赫伯開車過來。
式涼打開車門,一攤血肉掉在他鞋面,帶着和海倫未成型的尾鳍黏連着拉成了絲的粘液。
半幹半濕的裙子貼身裹着海倫流線型的下肢,隐隐透出銀藍色的參差鱗片,亂發蓋住了他的臉,他呼吸困難似的喘息着。
式涼面不改色将他抱出車子。
因為他全身熱燙,式涼便把他抱到樹蔭籠罩的池邊冰涼的白瓷磚上。
脫下他的裙子和被冷汗浸透的内衣,把粘在他身上的東西擦淨,再将他放入池中。
那存在于幻想中的美麗生物,樣子如此真實的狼狽,像一具倍受摧殘的屍體般沉進清藍的潛池底。
投下幾許光柱的樹蔭在波瀾不興的水面上遊移。
式涼站在池邊,俯視着他。
他的上身沒有變化,皮膚白皙如瓷,肌肉線條漂亮而輕盈;
胯部往下鱗片已齊,密密覆蓋着魚尾,尾鳍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延伸,綻放出難以言喻的紋路和光彩。
灰色的長發在水中近似黑色,海草般随水波輕搖。他蒼白的臉,神情稍微舒展了。
忽然,他抽動了一下,蜷縮起光裸的身體。
半晌,海倫扶着池壁,慢慢鑽出水面。
他的濕發沒有貼在臉上,仍是蓬松的,他空氣中的身體也不像沾過水。
餘痛還陣陣發作,他蹙着眉,擡頭正對上式涼的視線。
“很受折磨吧,我能為你做什麼?”
海倫的表情有一瞬間是委屈的。
他想告訴斯蘭自己有多疼,想問他這段時間為什麼不回來,自己現在有多想不顧一切就此結束所有,遊回大海。
想得到他的安慰。
但那件事像聞到血腥味的鲨魚一般咬了上來,他心煩意亂。
魔鬼一般的疼痛讓他生出毀滅所有的暴虐沖動,他盡力在身心煎熬中理性思考;
斯蘭絲毫不驚訝,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人魚了。
他大可現在跑出去昭告天下這裡有條人魚,但他在關心自己。
會為維奧拉袒護人魚而殺他的人不會是這樣。
海倫越思考越煩躁,不想再猜了。
他擺動尾巴上前,雙手扶住池壁,仍需仰視式涼:
“維奧拉的死——”
說話時海倫嘴角出現了一絲縫隙。合上便看不出來了。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式涼半跪下來。
海倫的指甲變得像以前一樣厚實修長,牢牢和指頭長在一起,堅固又尖銳。
水波動蕩和樹影搖晃中,他被斯蘭籠罩着,他留意着他的神情,恍惚忘記了疼痛。
這時候,哪怕斯蘭說一句不知道或不是我,他就會信。
式涼望進他純澈的雙眸。
整件事仍是一片迷霧,他可以騙過海倫,甚至不用一句謊言。
反倒事實在這種情況下最無法取信于人。
“我想隻能是斯蘭殺的。”
系統:啊……又來了。
“具體的情況我不了解,維奧拉死後我成為的斯蘭。”式涼平鋪直叙,“那之前我都是生活在其它世界的另一個人。”
不僅沒有一點征求信任的懇切,系統甚至還聽出了點“就知道說了你也不信”敷衍,簡直在上趕着激怒對方……
“根本沒有讓一個人成為另一個人的煉金術,魔法都做不到!”
海倫的嘴完全張開,那道縫隙延展成了巨大的口裂,可以看到上牙膛和後牙槽内多出了幾排能将骨頭磨碎的尖牙。
“難道你以為你說什麼我都會信嗎?”
海倫掐住式涼脖子将他拉近,生有尖甲的手掌抵在他胸口,沒用力便嵌入了幾分,血色沁浮。
“還是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人體像水母一樣脆弱,隻要海倫想就能咬斷他的脖子、撕開他的胸膛,或一尾巴把他拍成肉泥。
“這就是我能給出的唯一的真相。”
式涼沒有半分退卻。
海倫怒視着式涼的眼睛,逐漸潰散、染上悲哀的色彩。
偏涼的手掌驟然深入胸腔,式涼感到絞肉般的疼痛,胸廓起伏成了困難,呼吸阻滞,仿佛有什麼在翻滾,帶着血腥的熱意湧上喉嚨。
式涼雙手還是自由的,但沒有伸到腰後,而是握住他滿是血的顫抖的手腕,側過頭吐出喉中淤積的血,漠然地問:
“這樣就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