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夾住海倫插在他指縫的手指。
“我隻是覺得人和人魚各自如其所是比較好。”
“同意,我好想變回去。”
系統有點納悶,原世界線裡海倫沒對諾亞說過這種話,對人類社會的認可度和融入度更高。
由于海倫粘人,式涼沒能再出海。
式涼考慮在海倫下次發情期後,帶他一同出海找他族人讨論解除禁術的方法。
恰逢一個晴天,海員工會的漁民打撈到了一條魚,魚肚中有署名斯蘭.阿裡森的羊皮紙。
那是式涼留給人魚族的,紙上不知是什麼符号。
拿給海倫,他反複看了三遍,接着跳進了式涼懷裡。
“我能回家啦!”
因為要趕在發情期前,一切都很倉促,辭職、交接工作,和朋友道别,對多方問詢編理由搪塞,帶什麼留下什麼,海倫暈頭轉向。
式涼駕駛遊艇帶他到了遠海。
在陰冷陽光和淡淡水光中搖蕩的停船上,面對觸手可及的海面,紛紛露頭的久别的族人,海倫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
向他們伸出手時,海倫忽然注意到自己身上累贅的衣服,意識到船上出發前他以為自己需要的那些物品的存在,還有族人旁邊式涼模糊的倒影。
海倫請他們先回去。
式涼隻聽到一段婉轉的聲調,那些人魚扭身潛進了海裡。
“昏了頭了,才想起來你,可能因為你在我身邊時我就像自己一個人一樣自在。”
“你不回去?”
海倫轉身回船艙。
“想想也可惜,我主持設計的第一艘船就快下水了,還是等你和萊利他們離世——”
“你要賭做人時你沒有成倍浪費壽命嗎?”
式涼跟在他身後,扶住艙室門框。
“幾十年後你也開始衰老該怎麼辦?”
海倫天真無邪:“那你早點死,别等我老就死。”
“……”
系統狂笑。
“原來人魚和大多數人都一樣,得到了就不會珍惜。”式涼逗他。
海倫從椅子上起來:“我是覺得你一定會活到老,但也不要太老……”
“我明白。”式涼貼着門側身,“幾十年對人魚不算什麼,你現在也不過提前一會兒和我分别。”
海倫看着式涼為他留的出去的通道,急于解釋的神情變了。
“你早就在等這一天?”
仿佛剛發現自己身上有個巨大的傷口一樣,他驚訝、疑惑地來回踱步,委屈地歪頭看向兇手。
“遲遲不理會我的追求,答應後也模棱兩可,就等着和我分開!”
他聲音顫抖,眼淚盈滿眼眶。
“雖然知道你不那麼喜歡我……”
他蹲在地上,哭得像個淋了凍雨的幼獸。
“我會每年來看你。”式涼望着他,沒有上前,“你不想從人身解脫了嗎?”
“你不想天天見到我嗎?”
式涼沉默。
“說你一點都不喜歡我,你說。”
他濕漉漉的紫色瞳仁自下而上,執拗地凝視着式涼。
一點喜歡都是他留下的理由。
而一點不喜歡肯定是謊言,他說了,海倫會對他很失望。
因為經曆過維奧拉的口是心非,他痛恨那種為他好的傷害。
“海倫,”
式涼前去拉他起來,海倫不肯。
當初式涼逼迫他放棄複仇接受真相,現在角色反轉了。
“我愛你。”
趁海倫失神,式涼讓他坐到椅子上。
“因為愛你,想讓你重回大海。因為愛你,怕這一天你會毫不猶豫地抛棄我,有一段時間我不願意正視你的感情和我對你的感覺。”
他當初很快就放下了維奧拉和複仇。
“你為什麼覺得……”
“你白天知道解除禁術有望,晚上就向我表白。”
“我以為憑他們,等解除禁術你也老了。”
式涼替他擦淨淚濕的臉。
“而我以為你把這當一段消遣式的戀愛,我不明确表示我愛你、不挽留,你就不會糾結于回不回家。”
海倫深深凝望他。
所以他明知自己對他的愛自我中心、毛糙而欠考慮,還是決定愛自己嗎?
“我更不想和你分開了。”海倫一字一句道,“如果我要跟你一起老死在陸地上,無所謂,就那樣吧。”
式涼沉吟片刻,帶他到船頭。
海平面上有一塊凸起。
是個綠意蔥茏的小島,原始得仿佛開天辟地以來就在那。
式涼買下了那個海島,原打算每年來看他的時候小住。
“我就在那定居吧。”
系統難以置信。
宿主連和自己簽一個寬松的契約都拒絕,當做是自由意志的屈服;
現在卻願意為了海倫待在茫茫大海中一個拉屎都要自己挖坑的島上幾十年。
“那你到死都會是我的男囚和金絲雀?”
“……别再看那些奇怪的小說了。”
“我陪你幾年再——”
“我本來也喜歡清淨。蓋房子、開墾一塊菜園,會很有意思的。”式涼揉他的臉,“别哭,别哭……”
海倫抱住他的手,閉上眼睛。
在專業學術中海倫認識到,最重要也最困難的是拿出年頭埋頭苦讀,在枯燥中持之以恒地打下地基。
小說裡的戀人們生死相随的确轟轟烈烈,戲劇中向昏君死谏的大臣實然令人感銘肺腑,但其實,很多時候死隻是一個瞬間,隻需要一股沖勁,一下子就過去了。
“去吧。”
式涼輕輕将他推向那有生命般波湧着的蔚藍大海。
“做回你自己。”
偏偏這有一個人,願給他愛人無盡的自由,并用他短暫生命的漫長餘生在莽荒中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