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含微以為畢業設計重畫三次,應該能使自己滿意了。
但是直到第七版都不如意。
第二版的時候導師就滿意了。
他莫名跟自己較勁,于是延畢了。
接下來的半年,每次他認為傾盡心血的創作,成品出來……不是差點意思,他覺得畫布上塗滿了狗屎。
每每拿起畫筆那種厭棄感都讓他想砸了畫架。
有家時尚雜志希望他來拍封面,他自覺狀态不佳,回絕了。
後來他們找到了他家裡。
他已脫産半年,與世隔絕,外界的侵入讓他迷茫不已,胡亂答應下來。
廣告雜志裡的他經過了化妝矯飾、鏡頭畸變和電腦修圖,不是他也不像他。
十個攝影師裡六個都會同他說,你本人更好看。
作品完成的瞬間不完美和遺憾就留下了。
向含微聯系導師,把第二版畢設交給了學校。
半年後和下一屆畢業生的一同展出。
激起了一些水花,又很快沉寂下去。
他在電話裡聽導師說了一個小時,才明白過來,原來她在安慰自己,原來藝術圈子也很看重家世人脈。
放下電話,他走進了雜物間,裡面有許多裝着舊物的箱子。
可能受媽媽耳濡目染,他什麼都不舍得扔。
他把一個個箱子倒空,整理裡面的東西,把它們定性為垃圾或回憶。
偶然翻出一個素描本,他翻了翻。
是媽媽失蹤的那個夏天的回憶。
往回翻了幾頁,停在一副沒有眼睛線條淩亂的肖像。
向含微一下子想不起來名字了,相關事件還清晰着。
做了三年模特,他見過幾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士,她們搭檔的男模特都是頂尖,但在她們面前生生次了一等。
這次他和其中一位女士合作了,攝影師主編都交口稱贊,可他自覺氣質不敵。
那時他總是想到這個人。她們身邊如果是他必定勢均力敵,畫面不知多和諧。
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戴上帽子口罩,出門扔垃圾吃午飯。
向含微在遠處大廈的大屏上看到了自己。
他在吃黃焖雞的時候搜索雜志新刊。
從小到大他身邊沒人看所謂的時尚雜志,他入行以後也沒關注過這方面消息,向來以為自己是在小打小鬧,眼下好像不是這樣。
難怪最近打他工作電話的媒體更多了。
一個姓牛的男畫廊經理通過導師找到他,說要給他辦畫展。
見了兩次,他給含微的印象不大好,每次深入談畫展事宜他都顧左右而言他。
被邀請去他們那個圈子的派對,他心裡抗拒,想着就去看看。
提前半小時去,牛經理還沒到。
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生客必須由熟客帶着才能進。
他在門口數着過往的車輛等牛經理。不懂車,隻知美醜,不分貴賤。
他注意到一輛格外漂亮的車,後座車窗半降,露出的側臉有些眼熟。
它飛馳而過。
牛經理搭上他的肩。
被帶到裡面,向含微發現這裡好像是夜店。
他自我規勸,辦畫展總要和許多人接觸,這種場合不可避免。
在派對上男男女女圍了過來,七嘴八舌,不斷灌他酒,他起初還注意飲料酒水來源,後來顧不上了,桌面開始出現一些藥片,所有人都在蹦跳旋轉,尖叫狂扭,人群和高分貝音樂相互呼應,整個空間像一顆紊亂的心髒,搏動着亢奮的血液。
“吃了心情會變好。憂郁症患者都會吃這個,沒事兒!就一兩片能有什麼事?”牛經理推他胳膊,“乖乖仔,玩都不會玩。”
向含微忘了自己在想什麼,感覺讨厭,反方向躲他,旁坐的女人堵住了去路。
“生氣了?”
“我沒……”
“你太緊張了,”她溫柔地給他捏肩,捏着彩色藥丸的手指送到了他嘴邊,“這個能讓你放松。”
不忍辜負她的好意,牛經理也在起哄,藥片進了他嘴裡,又一杯酒按在他嘴上。
向含微感到他和她一左一右扯着自己喉嚨的肌肉,固體順着液體的急流掉進了肚子裡。
他們給他鼓掌,他跟着拍了幾下手,雙手麻麻的。
有人攥住了他的手。
周圍不知何時變得異常寂靜,他打了個嗝,聲音竟吓到了自己。
他看了看身邊。
他們滿臉茫然呆滞,視線聚焦于一處。
于是他轉回了目光,從那雙寬厚修長的手,到西裝袖管,再到那張臉。
“名字,想起來了。”
式涼來這附近談生意,由人泊車時聽到系統說向含微在剛才路過的夜店門口。
他沒大在意。
系統不好的預感應驗了。
原世界線沒提及向含微的成名過程,十多年後賀虞再見他,他已是風頭無兩的畫家,患有抑郁症,酗酒磕藥,放浪形骸。
宿主幹預下,他多了層模特的身份,或許加速了他的成名,而成名必有此一劫吧。
它告知了宿主。
式涼也覺得自己或多或少對他今晚的遭遇負有責任。
“陳世良……”
“是。”
式涼把他帶出卡座。
“我是。”
向含微突然認清了自己的處境,感到害怕:“他們說吃了沒事……”
牛經理跟了過來:“你是含微的朋友?一塊玩啊?”
說着他去拽向含微,式涼瞥他一眼。
他的手僵在空中。
向含微靠着式涼,踉跄來到男廁。
式涼打開隔間門。
“吐。”
向含微嘔了幾下,沒效果,把手指塞進嘴裡。
醉得也是吓得,手指深不進去,也沒力氣。
他撐着馬桶水箱,聽到身旁人說:“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