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壞這條感情線無關緊要,可式涼完全沒興趣回應他超出朋友以外的感情。
不點破,維持原狀,有機會做點什麼讓他早些放棄。
次年春。
開美術館的那對同性情侶聯系了向含微,想要辦一個以他為主題的攝影作品展覽。
向含微想拒絕,她們來他家做客試圖說服他,看到他的畫,提出可以空出一半展位展出。
于是事情就這樣成了。
向含微給賀虞式涼寄去了展覽門票。
賀虞來了,式涼沒有。
展覽之後藝術界有幾縷橄榄枝抛來,換做四年前向含微會受寵若驚,現在面對那些美術館拍賣行的男經理人,馬經理都會跳出他腦海。
然後是式涼。
然後他隻想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畫畫。
他鼓起勇氣走出家門,參加的賀虞畢業典禮。
式涼也在,同向含微為幾個月前沒去他的展覽道歉。
隔了這麼久才說一句對不起,都算不上禮貌,向含微卻無法自控地燃起了零星希望,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可悲可笑。
式涼還說,電影要在内地上映及時告訴他,排片的約定他沒忘。
那部驚悚懸疑題材的獨立電影當初也是用心演了的,如今被向含微忘了個幹淨。
九月份,聽說片子入圍了東京電影節,導演三請四邀,向含微都不肯去。
他從賀虞畢業那個夏日就在等待冬天。
曾經在他所有時間中最有意義的繪畫,有時都成了打發時間的東西。
然而立冬前夜式涼沒有給他電話。
生日當天他寄來了禮物,是向含微曾說很喜歡的一位外國畫家的真迹,起碼百萬歐元。
他不知道自己該失落還是高興。
式涼對朋友向來大方,是自己樂此不疲地給那些毫無暧昧的舉動賦予各種意味。
向含微把畫挂在床對面,望着它入睡。
夢裡也沒見到他。
……
海昀在國外念書,玩賽車,去年還迷上了滑翔傘;
賀虞回了一趟台港,回來後好像每天都是最後一天似的掙錢玩樂。
式涼大概在忙他的事業,但向含微翻藍怡動态,式涼會找她打網球。
他借電影上映的事聯系式涼。
式涼沒說幾句就把電話給了助理,讓她說明排片事宜。
他真的做好準備,式涼一輩子單身,他就一輩子單戀,以朋友的身份。
現在看來連朋友都要做不成了。
是因為海昀和賀虞都有了自己的生活,道路不相交所造成的疏遠,還是他暴露了?
亦或是他優柔寡斷,演藝和繪畫兩邊事業不上不下,招緻了式涼的厭煩。
日思夜想到了一定程度,他受夠了。
那是個男人,還殺了自己父親,至于為他這樣嗎?
自己朋友太少了,才把他的友情看得太重。
而他神情溫和,常常微笑,其實外熱内冷。
向含微開始頻繁參與社交。
演員、模特、大學同學或藝術圈,無論什麼活動,誰的邀請,他都去。
大多數人都還算友好,他碰見看得順眼的人就主動去聊。
他一下子有了很多朋友,每天行程排滿。
廣告,聯誼,走秀,慶功宴,時尚活動,KTV……
他不怎麼敢喝酒,飲食不規律讓他開始胃痛。
他決心忘掉不愉快,好好生活,所以要去醫院。
在去醫院的路上,他發現今晚有大學同學會,酒店在另一個方向,他掉頭去了那裡。
向含微受到了熱烈歡迎。
他坐在其中,聽這群熟悉又陌生的人七嘴八舌。
“一個人,生前父母兄弟姐妹朋友都沒有,獨自生活,一心創作但沒有人買賬,等到他孤身死去,他的作品開始被看見,人們開始考證他的生平,探索作品背後他的内心……那麼可以說,他死後才成了藝術家,才算真正活在這世上嗎?”
“可他為什麼那麼活着?”
“呃……性格孤僻?”
“那就是他自己放棄了自己,放棄了生活。好多人都用原生家庭不幸沒有安全感給自己的軟弱被動找借——”
“不打擾别人就好了吧。”向含微頭也不擡,“進取心太強的人才煩,以為全世界都屬于他,所有人都圍着他轉。”
“我們向大明星攻擊力見長哦。”
他拿起剛才來勸酒的人放下的白酒一飲而盡,衆人歡呼。
酒酣耳熱,他們開始互相八卦感情狀态。
幾次問到自己,向含微都糊弄了過去。
對面的女生說,她喜歡上了同事,然後發現對方也喜歡她。
向含微離席去洗手間,吐了一氣,收拾好自己,他鎖上隔間,坐在馬桶蓋上,刷海昀的動态。
仿佛經曆了一場小型的時空穿越,一忽她就要畢業了。
一周前式涼在德國。
陪了海昀兩天便前往瑞士看眼科專家。
他又點進霍駿的賬号。他也在瑞士。
兩天前曬出的照片是兩份下午茶。
放大反光的餐具,有人影,很像他。
向含微站起來,忘了開鎖就推隔間門。
他深深呼吸,開了鎖,快步出了酒店。
走在街上,寒風幹燥凜冽,不知多久,他突然停步。
商店櫥窗打下的光方方正正,宛如黑暗的懸崖中聳立的一塊救贖之地。
他站在明亮的邊緣,撥通一串号碼。
對方接了。
“你,”
他咽下一口唾沫。
“眼睛怎麼樣了?”
“還好。你最近怎麼樣?”
“接到一個愛情劇……”
關于暗戀的,然後借此沒頭沒腦地一訴衷腸,兩秒前還覺得很好的計劃,這一刻變得拙劣又卑鄙。
“不重要。給我代購點當地特産吧,我這個土包子還沒出過國呢。”
他笑了一聲,僅僅出于禮貌。
“嗯。”
通話斷了,回到桌面。
向含微透過模糊的視野與屏幕中那隻笑眼對視。
不該喜歡他。
他是個男人。
他殺了自己父親。
他外熱内冷,說一套做一套。
最讓含微覺得荒謬又無法承受的,以上那些都比不過——他不喜歡自己。
不該喜歡任何人。
更不該喜歡到這種可憐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