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吧裡有股惡心的暖意。
辛意然坐在黏着蒼蠅殘骸的電腦前,越想越委屈。
最近他時常會考慮未來,充滿翁陽的未來。
他像結婚前的新郎一樣感到自己将永久改變、被過往生活排斥在外的恐慌。
他想回到過去的自己那躲一躲。
可是最終他沒有做。
翁母去世他也難受,這些天陪着跑前跑後,憑什麼在冷天半夜被趕出來……
“這個節骨眼上,我隻想着我自己。”辛意然重新被懊惱羞慚淹沒。
坐了半宿,天亮了。
網吧外的便利店有熱騰騰的包子和關東煮。
辛意然不假思索要了兩人份,等待店員包裝時,腦海諸多雜亂想法盤旋。
這就回去?回去說什麼?
道歉?
他消氣了嗎?
放下早餐就走?
“辛意然!”
他驚恐轉身,看到隋遊摟着個姑娘,一副剛醉生夢死的樣子。
“離寒假還有日子,怎麼回來了?”
“辦點事。”
“我同學,”隋遊給懷裡姑娘指他,“一等一的上流人士。”
話裡沒有諷刺,辛意然卻有種極不舒服的感覺。
包裝好了,他剛拿上,胳膊被隋遊抓住,撒了一地。
“咋吃這些?去我場子我請你大餐!”
從前的隋遊不會這樣,辛意然想知道他這兩年發生了什麼,跟他去了他開的酒吧。
白天的酒吧沒什麼人,幾個哈欠連天的員工在收拾狂歡殘留的狼藉。
隋遊從對面飯店叫了鮑魚龍蝦牛肋排,隻有那姑娘挑挑揀揀地吃一點,他一直在喝酒。
問起辛意然在做的東西,他談起了機器人的國際形勢,辛意然聽不懂。
他對南橖提都不提。不過辛意然看那姑娘有些角度像她。
高中畢業從父親那拿了本錢自己開店,生意挺成功,可是他連半刻清醒都無法忍受。
自己拒絕的改變,想要緊抓的往昔,到了未來就是他這樣的嗎?
得以脫身是中午了,陰天時間模糊,辛意然在公園坐了一下午,夜幕降臨,他回到那個凋敝蕭條的老舊小區。
天随着他的每一步黑下去。
他走時沒關的門敞着,燈按不亮,他吸了吸凍出的鼻涕,隐約聞到一股燒糊的氣味,想必是電器跳閘了。
光線微弱的黑暗中,客廳椅子上,式涼穿着昨晚刷洗的衣服,手肘拄膝,兩手懸在垃圾桶上方,像在削水果,手中卻空無一物。
辛意然把手機聯系人界面遞到他低垂的臉前。
“我把不清不楚的人都删了。”
冷光照着他毫無血色的臉,辛意然懷疑他這一天都沒有吃飯。
“所有賬号密碼——”
“我們在一起就是個錯誤。”
式涼輕聲打斷他。
“分開吧。”
“我不要!”
辛意然半跪在他身旁,仰臉想讓他看自己的眼睛。
“我以後都安安分分……”
而他就像身處另一個維度一樣,對四周的一切視而不見。
“感情有所保留……太清楚自己是為愛而愛,我對自己那些目的性強的行為總存着幾分審慎,還有一些難以言說的……”
他一呼一吸都有說不出的疲憊,辛意然有時聽不清,有時聽不懂。
“要是不抱任何目的,比如和你的交往,就是濫情而已。”
這句很清楚,辛意然簡直也像是被踹了一腳。
房間一時隻有他有力的、疼痛般的喘息聲。
“我明白了……因為我淫'蕩,我是你能睡的合租室友,我就可以被随意對待?”
式涼終于挪動了瞳仁:“你對我不是嗎?”
辛意然說不出來話。
起初是,後來……至少現在,此時此刻……
“我能感覺到,你不喜歡和我上床。”
辛意然緊緊抓着他的膝蓋,努力想從晦暗中他眼裡那一星寒芒看出些什麼。
“那你跟我在一起,是為了糟踐自己?”
辛意然屏住呼吸盯着他。
終于,式涼擡起手,撫摸他的鬓發,搖了搖頭。
辛意然頓時心田湧出一股熱流,特别想哭。
撥雲見月,室内光亮起來。
注意到臉邊他的手上盤踞着什麼,辛意然毛骨悚然。
他拉下式涼的手。
挽起的毛衣袖子下方,是縱貫整條小臂的幹結的血痂。在血管一側,足有半公分深。
另一隻手也一樣。
低頭,垃圾桶裡全是血。
幹結的發黑的血,仿佛凝固了一塊黑夜。
“叫救護……”
“沒事,緩解心情而已。”
辛意然無比荒謬:“死了就沒壓力了是吧?”
“自殘不是自殺。”
避開了主要血管,比他之前種種冒險行為安全。
“你剛失去……心情低落,走出來就好了,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我陪你,咱們開心一點,不要自殘也不要自殺。”
“為什麼?”
辛意然腦子一陣陣發懵。
“你喜歡哲學,我想辦法給你轉專業好不好?還是說我陪你去找個沒有噪音的地方……”
他捧起那雙形容恐怖的手腕,用臉貼着他脈搏。
“無論初衷如何,現在我不想失去你。”
式涼看着他,像在看一個演技捉襟見肘的演員,一幕老掉牙的拙劣戲劇。
“關我什麼事。”
“我不關你的事,你關我的事好不好?我會走不出來——”
“走出來就好了。”
把他的話原樣奉還,他也覺出它的蒼白和愚蠢了。
“我同理心不夠不會安慰人,你告訴我為什麼這樣行嗎?你想我怎麼做啊?”
“跟你沒關系,你走吧。”
“我不要,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