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到這座山的花草樹木都怕食肉藤,在其包圍下,恐懼中的種子不願意發芽也是可能的。
不下山就沒法弄到種子。
其他同族習慣了式涼經常外出,式涼說不下山,他們不疑有它。
獸皮和麻繩編湊的衣服就那麼幾件,他指望能在森林裡撿到幾塊布,好縫個兜帽出來,不然他就隻能在夜裡活動。
即使沒有同族警告的未知危險,語言不通、理解不了别人感情的情況下,他也最好避着點人走。
夜晚在這座龐大森林中格外幽暗深邃。
暗精靈與夜同生,他行走其中,比白日裡自如得多。
某處傳來規律的啼名和偶爾一兩聲吼叫。
即使在近處,聽起來也十分遙遠。
繁茂的樹冠連成墨綠的陰雲,隔絕了月光,令聲波在一面面盾牌似的葉片中迷路。
植物吞吐着濕潤清新的空氣,在沒有風也沒有動物叫聲的甯谧中,幾乎能聽到它們嘣嘣撐大腰圍、拔高個頭的聲音,蟲子窸窸窣窣地爬行啃食。
兩道人聲反常地闖入此地。
聽起來還很稚嫩,是屬于兩個孩子的。
系統能聽懂他們在說什麼。
是山下匣子村裁縫店的兄妹倆在比試膽量。
這裡不過是森林邊緣,可是夜晚的林子格外神秘可怕。
二人用嘲諷和叱罵對方來鼓勵自己往前走,誰都不肯先認輸。
式涼靜立原地,閉了眼睛,以免瞳仁反射出猩紅的光被發現。
他倆本可以從他身邊走過,那男孩偏要充大,揮舞着一根樹枝,說話間就要抽到式涼身上。
式涼聽到破風聲,下意識地握住樹枝,睜開眼。
隻聽一聲尖叫,男孩直挺挺倒了下去,手中提着的燈滾在一旁。
女孩一下子坐在地上,放下燈,翻着白眼緩緩倒地。
式涼看出她是裝的,覺得她膽子不小,可以嘗試溝通,便過去把她搖醒。
無論怎麼比劃她都是一臉驚恐和迷茫。
這個紅眼惡魔在用餐前有一套舞動手臂的儀式嗎?
式涼挖坑并揪旁邊的毒漿果演示,她恍然大悟:惡魔要把他倆活埋進土裡發酵,再挖出他們倆屍體像漿果一樣榨汁吃掉!
式涼以為自己把“需要種子”表達明白了。
既然她都可以溝通,那麼向其他人應該也沒問題。
他遞過去一片大樹葉,遞去一根木刺,做寫字狀。
把這個給村裡的人省得再多做解釋。
小姑娘墊着他的小腿,借着閃爍的燈光,一筆一劃地寫起遺書來。
寫到末尾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不該逞強半夜跑來森林。
式涼以為她是困出的眼淚,便将她背在背上,方便她睡覺,懷裡抱着她哥哥。
提着兩盞燈,沿着崎岖的山路走向村落。
還沒走出森林妹妹就睡着了。
沿着高低不平的土路走了很遠,未見一塊農田。
磚石搭建的房屋罕有亮光,村裡人平時采伐加工石料和木料,并用這兩種材料制作棺材維持經濟。
深夜的村子總體上是安靜的,除了人的呼噜,豬和馬在槽子裡哝咕、咀嚼。
孩子這麼晚沒回家,那戶人家沒有發動周邊所有人去找嗎?
式涼正這麼想,就聽到了幾條街外有門砰地打開,随即是女人的哭喊和男人怒吼。
他卸下背上的孩子,叫不醒。
他一邊夾着一個孩子向那戶人家走。
遠遠地,他們大概看到了他,并被那雙眼睛吓到了,在原地一動不動。
地上滿是爛泥和碎石,式涼用一條手臂夾着兩個孩子,另一隻手送上那片葉子。
女人抖着手接了。
然後式涼就見她看完“如釋重負”,幾乎暈厥在丈夫懷裡,丈夫也“大喜過望”,低聲喃喃:“勒索!這是勒索!”
式涼疑惑他們不請自己進去,也不來接過孩子,拉拉扯扯在幹嘛。
沒想到他們拉扯出一大包東西,裡面是銀餐具、錢币和高等布料,也有一小袋小麥。
隻是把他們的孩子帶回家,用不着這麼感恩戴德的酬謝。
式涼把孩子放到門檻上,隻取了小麥種子和兩匹黑布。
他回去,用做衣服剩餘的布和水發小麥芽,沒成。
難道是水有問題?村裡人也用那條河,他們也沒農作物。
“耶铎利特!”
一位同族召喚他。
他爬上她的樹洞旁,她拿出一張獸皮卷,按在他的胸口捶了捶,就死了。
她散作鮮紅的光點,融進了母樹。
母樹的死氣更重了一分。
獸皮卷中包着一朵黃金的薔薇。
獸皮正面是文字,背面是連環畫。
畫了一個城堡,一位戴薔薇的人類公主,婚禮的場面,混血嬰兒。
這是婚書。
式涼猜她的意思是要他去履行婚約,靠這種方式綿延即将滅絕的種族。
越想越覺得是這樣,他收拾收拾便上路了。
去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