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山洞另一頭震天的咆哮,天空降下暴雨。
那道金光凝成一條不斷延伸的線,擊碎了洞口的巨石,同時纏上式涼的腳踝,拖着他向前穿過山洞。
地面光秃,生有一些矮草,他看到一群年齡各異的男男女女縮在山泉邊的大石後,驚恐而神往地注視着四周的異象。
看到他之後,他們流露出困惑、恐懼和憎惡。
式涼不用照都知道幻形魔法失效了。
而光鍊所縛的另一頭,飓風和暴雨的源頭,它停止了反抗。
光芒和異象消失了,式涼卻感到了某種無形而實質的束縛,加諸在他和它身上。
他可能不小心把自己也封印進去了。
他面前,被風雨和不知名龐然大物肆虐過的土地中央,蜷縮着一個不着寸縷的少年。
白金色短發,瘦弱的脊背,纖細得有點畸形的手臂。
他慌亂地檢視自己的肢體,不是用腿走,而是手腳并用地爬到泉水邊。
水面照出他金黃璀璨的豎瞳,雪白而秀麗的臉和尖尖的耳朵。
陽光強烈起來,水面的反射讓他後退。
式涼也由此看到那少年烏黑而龐大的影子——暗精靈永遠不會被黑暗與影子欺騙——像書上的西方龍插畫。
封印魔法的确由龍契發展而來。
可是經過多國大魔法士的圍剿,龍早在百年前就從整個大陸絕迹了。
“是你——”少年把腦袋歪向式涼,“你這個肮髒的黑惡魔,居然強制我綁定了主仆契約!”
他說的當地方言,式涼沒聽懂。
“你改變了我高貴的形狀,不是要把我變成你的坐騎,而是要我做你的性虜嗎?多麼卑鄙!”
這回他聽懂了醜陋、性虜和卑鄙,并不理解發生了什麼。
“沒有。”他就會這句。
說完他掏出圖紙,複盤整個陣法布置。
那些幸存的祭品抱着小羊牽着牛跑了。
悲憤的指責沒有得到回應,少年覺得很不對勁,很想知道他在看什麼。
式涼突然擡頭,少年吓得一退。
“回去。”
“回去?”
“變化。”式涼搜腸刮肚想起幾個詞,“鳥。”
少年愣了半天,直到式涼比劃飛翔的動作。
他領悟到什麼,伏到地上。
緊接着,他纖弱的身形不可思議地擴大。
他變回投下遮天蔽日的黑影的本體:一頭腳爪如鷹,通體純白、遍布鱗紋,圓頭圓腦,額上雙角剛剛萌生的龍,以翅為肘支撐着碩大身軀。
由于一些翻譯錯誤,和對錯誤譯文的錯誤理解,再加上對方真的是龍,禁锢封印被搞成了龍契。
讓龍為自己仆役的奴隸契。
簽訂之初龍會自動化形為主人的種族,式涼允許,他就可以變回去。
無論如何,龍都不能攻擊主人。
就像現在它試圖踩死式涼,卻怎麼也下不去腳一樣。
但是哪裡不對。
帶他去溝子城找翻譯的路上式涼一直在思索。
龍契最關鍵的滴血為盟呢?
不以血液交互,魔法如何交融相通,使靈魂連接為契?
繁榮城市引起的興奮蓋過了為奴的屈辱,少年東瞅瞅西看看,路過水果攤抓來就吃。
好在絕後村的村民送了式涼一些酬金。
應該是自願送的。為了紀念他,他們還要把村名改為黑鬼村,式涼婉拒了。
幸好他隻吃水果,錢還夠請翻譯。
式涼和翻譯在小凳似的厚書裡找所需的段落,他忽然說:“人人都有名字,我也想有一個。”
式涼充耳不聞。
“主人?”
在翻譯眼裡,式涼是個普通的中年高人,聽那孱弱的美麗少年如此稱呼,她看他的眼神都不對了。
式涼正翻到屠龍行動,一個叫路易的大魔法士被龍息燒成了飛灰。
看出是個人名,不知道完整的讀音。
“叫路路吧。”
“路路……”他高興地蹦了一蹦。
要不是式涼給他施了重力魔法,客店肯定就塌了。
早上進城前還“龍族永不為奴”,買了幾個果子就俯首稱臣了。
在怪怪的氣氛下和翻譯完成了書上的工作,式涼又讓她給自己和路路翻譯對話。
“我給他們刮風下雨,他們把不要的人往我這塞。”
刮風下雨對山裡人算是災難。
“我廢物利用讓他們給我種鳄梨漿果吃。多年來我們合作的很愉快啊!”
“牛羊呢?”
“都讓他們吃了!”
“你吃素?”
“當然。”
“你不會飛?”
“……嗯。”
付清了翻譯的錢,式涼一點點捋清思路。
百年前高人組織屠龍行動,因為龍的風評隻比暗精靈好點不多,而且那時龍已飛不起來了。
路路是唯一幸存的龍蛋,因緣際會在山裡裝神弄鬼苟活。
龍飛行能力的退化和黑土不長莊稼,還有暗精靈語言功能殘缺同樣毫無緣由。
極有可能是詛咒。
某種同源的詛咒冥冥之中讓他們産生了聯系,無需血盟即可結成龍契。
他歎息了一聲,轉頭向趴在窗台撅着屁股看行人和馬車的路路。
吃素,不會飛……白化病大蜥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