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不過薄薄一層黑土,郁郁蔥蔥,生長茂盛,葉片向下舒展,果實挂滿枝頭,向上垂墜。
頭頂的桌椅、床褥和鍋碗瓢盆,有生活痕迹,沒有灰塵。
好像住在這裡的人突然離開一會兒,随時會從右上方那扇破爛木門進來,與他們這幫屋頂上的人隔空頭頂着頭。
塔裡的時間和重力,反映在了這個窗口,一旦出去,又會回到黑暗。
問題是還能出去嗎?
這座塔如果有它的規則的話,想必有一條是:準進不準出,隻許向下不許退縮。
而且式涼幾乎肯定,黑土是被詛咒了。
所以依附于黑土的植物也産生了異變。
襲擊他們的寄生植物如此,食肉藤亦是如此。
但是這詛咒的來源,和這座奇異的倒插的塔的關系,非往下不能觸及……
式涼聽到路路的嚎叫。
希兒給他破腹,穆恩把着他:“蘭斯快來止血!”
“哎呦母子平安,”希兒學着産婆谄媚熱情的口吻,“是個怪胎呢!”
路路委屈地把臉埋在式涼懷裡,眼淚默默地流。
像筋又像血管的血線連着他和那坨巨大的畸胎。
“那是翅膀嗎?”
穆恩指那發育得相當成熟了的醜得沒邊的東西的背。
她默認連着血線的那面是正面。
試探地碰了碰肩膀上的血線,滑不溜丢的。
她把那東西拽過來,忍着膈應,和路路的對照。
她的萎縮成抽抽巴巴的一團了。
路路的那上面有可以稱之為眼睛的部分和凸出的嘴。
“有點像龍蛋裡你的樣子。”
希兒給自己施了重力魔法,沒用,尤其眼下隻有自己在受這種煎熬,她喪氣地說:“吃你的血,喝你的肉,當然是照你的樣子長。”
聽了這話,式涼若有所思。
“我這個不像我啊……”
“早産,死胎了。”希兒臉色慘白,斜眼向式涼,“就屬你悠閑,啥事沒有。”
“詩。夢。記得?”
式涼這會兒在回想獨角獸最後的詩,他當時反複默背,到了現在剩零星幾個詞了。
“我在夢裡念的那首?”
“馬。”對于希兒用的那種官話,式涼隻能用這個詞代替獨角獸。“最後。”
所幸希兒聽懂也記得。
穆恩翻譯的同時幫助式涼思考,再把他的想法傳達給其餘人。
你的血,你的筋,你的氣。氣指的是魔力。
式涼一早覺得魔力就如同修真中的真氣。
瓜熟蒂落則指的是血、筋、氣供養的贅生物。
希兒感到的那股撕扯感是自身從塔外帶來的,和塔内的重力在兩相抵抗。
寄生路路和穆恩的植物能生長在兩邊,所以也能幫助他倆平衡重力抵抗。
“那蘭斯你是?”
“我跟他之間契約可以共享很多東西。”路路回答。
“我也能契約嗎?”
“不能。”
“我就這麼死吧。比生個令人作嘔的瘤子強。”
希兒躺平,并不安詳地閉上眼睛。
“不對,”
盡管不覺得那頭獨角牲口可信,她還是在意。
“中間還有句讓‘紅彤彤的舌讓痛苦迸發笑聲’呢?”
穆恩和式涼嘀嘀咕咕一陣,說:“可以和後面那句‘向傷口示愛’一起看。”
讓痛苦迸發笑聲,向傷口示愛,聯系整個如同孕育分娩的寄生過程,希兒過電一般哆嗦起來:“這些吃人的腐肉一樣的贅生物,我們要養它,愛它,讓它笑……是這樣?”
式涼仗着皮糙肉厚,抓過路路的贅生物,輸送治愈魔法。
它輪廓更加清晰了,動彈了。
尾巴、翅膀、龍爪、嘴……全都像模像樣,不過是以一種不和諧的方式難看地形成,色澤也沒有改進,皮膚還是粘軟的爛肉,血管筋絡在上面跳。
路路扭臉不看。
室内溫暖光明,希兒通體一股惡寒,比重力抵抗還讓她渾身别扭不得勁。
分明和那獨角獸一路貨色,它們一夥的吧?
突然,那成長到半米長的贅生物張開嘴,發出一陣尖銳、詭異、沒有節制的咯咯笑聲。
它長了牙齒,七倒八歪,小而松弛,口腔發出一股腸胃不好的人會有的惡臭口氣。
式涼壓下把它在牆上摔成爛泥的沖動,凝重而艱難地,抱嬰兒一樣抱它。
穆恩大受沖擊,一想到會發出這種死動靜的東西也長在自己身上,她就驚恐得心跳加速,掩耳盜鈴地念叨着:“和詩裡的一樣,是預言詩。要瓜熟蒂落,笑不夠,我們得示愛……沒錯,示愛……”
“沖這坨狗屎一樣的瘤子?”
希兒強忍不适去拿刀,穆恩阻止:“殺了它我也會死,真的!解除重力抵抗你也需要它們。”
“遵守含糊其詞不明所以的預言才是死路一條!”
“含糊其詞是因為天機不可洩露吧……”路路小聲說,“這種的反而可信不是嗎?”
希兒頭暈目眩了。
“幫我個忙,”她朝式涼招手,“出塔。”
她臉色蒼白如紙,似乎抵抗愈發嚴重了。
“我甯願睡在它編織的美夢裡,也不想聽從它荒唐的鬼話。”
式涼捕捉到“夢”這個詞,點了頭。
他想到夢裡去跟獨角獸确認。
另外,既然向下是定則,那麼在塔内向上也能入夢……或者說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