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日推移,即使有血清的式涼,在養育那貪婪醜陋的贅生物過程中也多少産生了感情,大概種族繁衍的基因程序在作祟。
屎尿滿身的日子尚未終結,兩大隻就能走了。
他們把它倆放在兩個房間養,不然遇見就打架。
打不着彼此,它們還會同“媽媽”鬧騰。
揮舞起拳頭,蹦哒着撲人,跟被半頭龍襲擊沒區别。
也會發幾個“嘟”“嗒”“謝”的音,來回叫,就是不肯叫媽媽。
不知多久過去了,任務繁重,困居一隅,生物鐘紊亂,非自願地被免除生理需要……每個人都疲憊不堪。
疲憊時容易心緒不佳,養育分工注定沒法均等,為此天天有架吵。
有天式涼還看到路路窩在角落哭。
“累了麼?”
“為什麼不認我這個媽媽嗚嗚……”
“……”
那占了屋子三分之一空間的贅生物,拖着剛被式涼洗淨也不好聞的屁股,流着腥臭的口水湊過來。
抓住飄在上方的路路,似乎是擔心他,式涼從那癡肥的爛臉上看不确切。
路路愛憐地抱它、揉它,流着淚邊親邊問:“我的甜豆大寶貝,為什麼不叫我呢?叫媽媽呀!”
看不下這場面,式涼背過身,某時好像聽到它刺耳的笑裡滑過一聲“媽媽”。
不是好像。
式涼感到一股實實在在而單一的重力,人便摔到地上,碰翻了爐子。
頭一時有點暈,他緩過來,就走到另一個房間,頭差點碰到希兒的頭。
“哭着求它,它就會叫。”式涼向穆恩說。
而後扭頭問怔忪的希兒:“你記得你說的?”
她沒做聲。
式涼問第二遍她才點頭。
等腳落實地了。
她不顧體味順過重力的舒适和頭的不适,從地上爬起來,抽出匕首。
穆恩立即明白了她的意圖,被叫媽媽的喜悅從臉上消退。
“我們一起喂養她到這麼大,你怎麼舍得?!”
“它是怪物。就算它是嬰兒,也要這麼辦。我可不信生命是恩賜那套。”
她搖搖晃晃地逼近。
“說到底恩賜是誰的?母親?大自然?宇宙?神?
“把它當恩賜的定然有某種信仰,無論這信仰是對生殖、人類、社會還是超自然、形而上的東西。
“生命可是生命者沉重的負擔。同理,信仰也不能讓任何人解脫,而是最沉重的負擔——你負擔不起,你對生命和信仰一無所知。”
穆恩:“你好裝。”
她把孩子護在身後,依舊有很大一坨露在外面。
贅生物察覺到什麼,大哭起來。
隔壁房間則傳來路路和他的贅生物的笑聲。
式涼走到希兒和穆恩中間。
“别動刀了。把它們留在這,我們走吧。”
穆恩想反駁,但她也自問,還能一輩子留在這不成?
并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等回去再帶上孩子就好了。
她給希兒翻譯了式涼的想法。路路在門口也聽到了。
“可它們自己在這能行嗎?”
即使詩裡沒唱,這種生命的繁衍方式有效的話,不會到處都不見它們。
大概無人照顧它們就會枯萎,變回窗台上的苔藓……式涼這麼想,卻不能說。
“它們餓了可以吸收寶石的魔力。”
“不,他們會死的!”
路路痛哭流涕地搖頭。
“怎麼會有這種事,我們帶這兩個嶄新的生命來到世上,利用他們融入環境後就任憑他們自生自滅,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來源于我們,對我們滿心依賴……怎麼會有這種事……”
“我們是被強行寄生的。”希兒冷冷地說,“即使是自願要的,島上那麼多棄嬰你不也看到了,那時候怎麼沒見你哭叽尿嚎?”
“那時候我沒有成為一個媽媽啊!”
希兒哽住,又笑了,帶着怒氣:“我告訴你,嶄新的生命賤得很,所有人都這麼來到世上的,就這麼賤生賤長,好媽媽在這世道根本活不下去。”
路路哭得更兇,他的寶貝大兒也跟着哭起來。
“沒了他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穆恩低低說了一聲:“總要出去啊。”
“出去了又能幹嘛?”
“你不想讓你的孩子看看外面的世界嗎?”
“外面的世界有什麼好的,他隻要有我,我隻要有他就好了!”
“等孩子長大了他也能這麼想嗎?你太有限了。”
“我教出來的孩子和我一樣有限,他就算渴望外面也适應不了外面的。最終我們隻是把孩子們放逐到無邊苦海裡而已。”
穆恩無話可說了。
他平時傻傻的,居然能說出這種話。都說愛使人盲目,看來有時愛也使人明智。
但穆恩還是想出去,回到那個沒有善待她卻也将她養大的地方,和孩子那種無論好賴都要都要跟父母在一起的執念是一樣的。
他們說得太快,式涼聽不懂一點。
不過路路抱着巨大的贅生物雙雙哭成那樣,式涼盯着手心看了會兒,傷口雖然沒有愈合,黑中帶粉的血肉也還新鮮。
式涼從希兒那裡拿過刀,割不破皮,但能戳進傷口,流了血,迅速灌進路路哭張的嘴裡。
希兒拿下捂耳朵的手靜待成效。
路路打了一串嗝,還是不願走:“我不能留葉葉自己在這!”
“你猜怎麼着?你在這當你的好媽媽吧,我們走!”
她拖着穆恩往外走。
式涼也硬拉着他離開。
到了套房門外,先是把他拴欄杆上,再在門上畫魔法陣。
“放開我!我要永遠陪在他身邊——”
完成了術式,此處被封印了。
“葉葉呀媽媽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