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是亮紫的,心髒是鮮紅的,肝是天藍的,胃是綠色的,拳頭大小皺巴巴的,宛如一塊青翠的苔藓。
她被掏空了,表面沒有傷口,甚至也不疼了。
疼一開始就不是真的,是大腦對受傷畫面産生的理所應當的幻痛。
“出千則無條件沒收全部籌碼。”
“感謝沒往下把我腸子卵巢也拿出來。”
希兒倒是很快接受了這個狀況,穆恩他們還處于震驚中,她拄着圓桌等着發牌。
“21點,感覺有一個世紀沒玩了。”
“她瘋了還是我産生了幻覺?”穆恩問。
“所以酒館流浪漢不是危言聳聽。”路路想到。
他們的生命形式變得和守衛一樣了。式涼認為從路路被射傷之前這種變化就産生了,是屬于五百層以上的塔的規則。
式涼給穆恩指石闆上的一行:它沒有的你必不要失去。
穆恩領會,向希兒喊:“不能押上頭和眼睛。”
“早說啊,我剛看牌好就喊了加倍,結果好像是懲罰加倍,把胸腔以上的器官押進去了。”
穆恩目瞪口呆。
希兒轉向做莊的守衛:“可不可以用粉刺痘痘代替啊?”
“不符合定義。”守衛一闆一眼地回答。
幸好這局她赢了。
“已經赢第二局了,為我歡呼,給我加點好運啊各位!”
穆恩:“……她真的瘋了吧。”
式涼歪頭。
她可以笑看幼時的自己痛哭,可以立即宰掉視如親子的花花,越處于壓力環境她越傾向于表現得正常,實質上她應該已經悄無聲息的崩潰了。
然後債多不壓身,破罐破摔,從容接受身體的駭然變化,來一把最後的狂歡。
讓一個想要狂歡的賭徒坐上性命攸關的賭桌,确實讓人擔心。
“穆恩公主,過來一下。”
希兒面前放着兩張A,分别蓋着一張暗牌。
莊家明牌也是A。
“分牌要押雙倍籌碼,所以我把你也押上了。”
穆恩嘴唇直哆嗦:“你加什麼倍分什麼牌啊?你從她那什麼都嬴不到,我們守住籌碼就是最大的勝利!”
“一對A不分牌太可惜了。而且我買了保險。”
“什麼意思?”路路問。
“再拿出一倍籌碼押莊家赢。即使我輸了也能減少損失,”希兒笑說,“所以你也出列,獻上你的内髒吧。”
“你給我下桌棄牌!”穆恩有氣無力地搖晃她輕飄飄的身體,“你說你是我騎士,我命令你!”
“晚了。”
她望向莊家:“棄牌?”
“每局不可中途棄牌,每輪可增添玩家,不可更換、減少玩家。”
“反正我們也不會死。”希兒把哆哆嗦嗦的路路拽過來,“隻要不輸光就還有下一輪。”
“為什麼選我做籌碼?”
“這輪我輸了,下輪黑鬼上,遲早的事。”
“……”
式涼沒大緻明白發生了什麼。
其實希兒說的沒錯。
每個人都獻上自己做籌碼也比較公平。
“等等,讓他上?”穆恩問。
“不然你上?”希兒反問,“你都沒運氣投個好胎,他至少身上傷最少,運氣不錯。”
誰都沒考慮路路。
如果是押上真金白銀的賭場,憑希兒老道的直覺,娴熟多樣、不顧風險的操作,肯定已經赢得籌碼成堆了。
但這個賭局的核心不是狂攬财富,而是保全已有籌碼。
但賭風和棋風一樣,不是說改就改的。
所以希兒輸了,式涼坐上了下一輪。
四人的内髒,五顔六色的,都擺在了烏黑的桌面上。
路路三人在式涼腿邊靠着賭桌坐。
希兒還輸掉了自己的頭皮,于是隻能低着頭。
賭局不限玩家數量,式涼拒絕希兒坐到旁邊。
她賭風激進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玩家數目增多會使赢牌概率下降。
式涼和朋友聚會時非正式地玩過黑傑克,未曾嘗試花哨的玩法,此時更沒這個必要。
剛才他在旁邊算了一下,基于守衛的規則,隻憑借要牌或中止,刻闆的應用概率數學原理,他有1.6%的優勢。
另外考慮他的運氣是稍好一點,數據還會稍高些。
如果不是守衛每局結束都洗牌,勝率可以更大。
不過希兒的身體零件輸了不少在守衛那,若玩得太保守,不能保證這輪結束籌碼都赢回來。
所以第六局,綜合考慮莊家的明牌和自己的底牌,式涼分牌了。
希兒:“對嘛!這才有意思!”
穆恩一巴掌拍在她腦門上。
分牌順利赢下,後六局式涼也秉持着穩健策略。
守衛的玩法和式涼的差不多。
到了最後一局,式涼有二十點。
如果赢了,籌碼就都回來了。
輸了大可再來下一輪,但是這種掏心掏肺的賭局,盡早結束最好。
莊家明牌是3,她不斷要牌,要到第四張,她躊躇了。上一輪賭局她從未如此。
式涼忽然意識到,守衛不止是不想輸,她還試圖延宕賭局時長。
他主理幫派時經營過賭場,不少人被賭桌上的金錢流動吸引,一連賭上或在旁邊黑白颠倒地看上十來個小時。
專注和刺激會讓人失去對時間的感知,忽略環境的變化。
式涼掀開底牌,骨牌在桌面敲出清脆的聲音。
點數與莊家持平。
“下一輪,或者,加賽一局。”守衛等待答音。
下一輪遠高于加賽一局的勝率。
若要穩妥,最好是來下一輪。
“水到哪了?”式涼問。
穆恩驚醒,跑到邊緣向下望:“馬上到這了!”
式涼讓穆恩翻譯,問守衛:“一旦水淹到這,即使我們赢了金門還會開啟嗎?”
她閉着嘴唇,并不回答。
“加賽。”
這局輸了就沒有時間了。
水會沒過塔頂,然後急劇退去,他們被急流裹挾,也許會死,也許會被沖進不知名的時間流裡。
接着一切恢複如新,就像他們從未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