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如此仁愛無私,将生命與力量分給了我們。您賜給我們生命與飲食,陽光與雨露。我們億萬年争鬥令您撕裂的苦楚,您獨自忍受。慈愛的母親啊!孩子贊美您的名……”
她的聲音高起來,穆恩的聲音低了下去。
路路覺得希兒又在演戲騙人。
穆恩直接過去将斷劍橫在她頸後:“閉嘴!不許你跪拜這尊僞神!不然我要砍斷你的脖子,終止你的滿口讒言!”
她仿佛全然不覺,仍然念念有詞,語調婉轉凄切宛如唱詩。
甚至外界的阻力進一步激發了她的感情,捍衛着什麼似的,她緊扒着聖像的裙袍,淚水湧出眼眶。
“孩子終于找到了您,我們的天母,您是永恒,您是太陽,您是滄海,請您帶我們遠離死亡與狂暴,帶我們融入您的永恒,給予我們豐饒的土地,生機的海水,讓人們免于不義紛争,讓世間出離厄境……”
路路開始懷疑自己了,傻傻地看着。
式涼覺得希兒不自己創立教派或者去做演員,就太過浪費才能了。
哭也不吞音、不亂節奏,一氣呵成,表情還很有美感,情緒感染力極強。
不考慮任何前因後果,單是這麼聽着她的祈禱是十分動人的。
路路和穆恩聽着聽着,竟都受了感動,也落下淚來。
哭出來就好了。
能哭出來,穆恩就不至于真的瘋掉或自盡。
其實到了這步田地,式涼不覺得他們有何前景可言,擔心她會不會瘋狂或自殺很是多餘。
不過何必考慮太多前因後果,重要的是,這一刻希兒的祈禱很美,穆恩能把她的痛苦哭出來。
前因後果,因與果……式涼回想族長蘭斯的話。
其實穆恩的懷疑有一定的可取。
族長說的就是真相了嗎?
她沒有說謊,但她的認知能夠确保她獲取全部的事實嗎?
她講了一個完整的故事,足夠客觀的故事總不會是完整的。
她的叙述中也有不少主觀的、富有感情的用詞。
穆恩把正義與明察當作是神理所當然要具有的品質;
族長蘭斯,乃至獨角獸,其他所有衆生,包括式涼,不也把神的強大看做理所當然。
如果不是這樣呢?
即使擁有移山倒海的力量,暗天使不也心碎而死了嗎?
洪水席卷,霎時間千萬人亡命,生還者十不存一;
祭壇邊,手起刀落,蘭斯與數萬幸存者頃刻喪生,生命多麼脆弱。
這種脆弱的本質不是生命自己發展的,更沒法被任意改動——
那是随創造與賦予生命的神一并來的。
如果像希兒的第一段禱詞說的那樣,她過于無私地把生命和力量大大地分給了她的造物。
當造物們互相殘殺,彼此作踐,她豈不是就像左手斬斷右手,内髒相互絞繞?
也許她不是不想醒來,而是不能。
就如同一名頻繁分娩、大量出血、辛勞哺育的産婦,她氣若遊絲,半夢半醒的昏迷中将光天使的讒言信以為真。
等等……洪水是由光天使退卻的,奉獻給聖像的祭品也由光天使領受。
倘若降下洪水之時,神座就已讓光天使篡奪了呢?
渺無敵手的光天使不高居雲端,億萬年屈居于自己倒轉在地底的一座塔。
還糅合成了仿若獨角獸一般潔淨而腐爛的醜陋樣态?
式涼先前認為這裡是天使滿足癖好的遊樂園,這解釋不了它們為何從五百層下的連接塔内外的窗台夾縫植物孵化出來。
而且五百層以上,不會流血也不會疼了。在塔裡也沒有人可以真正死去。
嗜血好殺的天使會設立這樣的規則?
塔的基本屬性是有進無出。
葉葉和花花想要和他們一起,他們想出去——天使想要媽媽和母愛,想跟他們出去。
或許那些被放出塔的誘餌,不是引更多人來自相殘殺,而是來解救它們。
在過去逗留期間,式涼沒有親眼看到光天使颠倒這座塔。
不是天使,是神。
在猛烈削弱她、令她陷入昏迷的洪水和祭祀之後,憑借齊心修塔時蓄養的力量,她造出了囚困她瘋狂造物的牢籠。
如果是這樣,一切就說得通了。
除了第一層,不同的人會進入不同的時空,避免争鬥。
獨角獸的魂靈同樣被困在這裡,很難說是天使的詛咒還是神留下的線索。
蘭斯倒在祭壇前的身體屬于天使;
蘭斯獻在聖像前的頭屬于神,所以式涼才能順利帶它回到未來,讓她重獲對自己的主宰。
充滿提示的矛盾規則,迂回曲折的層層關卡,是神與天使角力的結果。
式涼擡頭仰望聖像。
他想的東西,希兒剛才是不是也在想?
談不上信仰,式涼對這位虛弱的備受誤解的神産生了些欽佩和同情。
“我們請求您的慈悲和憐憫,赦免我們的罪,解除我們的痛苦悲傷,賜予我們喜樂安甯。”
希兒全情投入的祈禱的聲音重新進入式涼的耳朵。
“您的靈與所有地上的姊妹兄弟同在,我們就如同您的雙手一般。”
式涼上前,同受了感動的穆恩和路路一樣,把雙手放在聖像上。
這時他腦海突然閃過獨角獸的第一首預言詩中的一節。
恰巧和希兒此時抽抽噎噎的禱詞重合了:“您教,教您的雙手免于撕心裂肺吧!天母,母親,媽媽……!”
如她所求,神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