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是空虛混沌,上方一片黑暗。
雕像寬的這道空間像一道光,一條通往未知的通道,他們置身此間,深感不安。
手下忽然陷進了雕像,它一寸寸化為灰燼,飄散向四周。
神呈現在他們面前,僅僅一刹那,她破碎了,黑暗潮湧而來。
鋪天蓋地的黑暗宛如實質,式涼不清楚自己是否睜着眼,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像是在路路腹中一般,隻是比那還要隔絕,更加純淨。
他回想方才一瞬間看到的。
她看起來不過是一顆藍色的玻璃珠。
再感覺到光,不是天使釋放的那種灼燒肺腑的強光,也不是無時之間虛無的蒼白的冷光,而是地面上帶着暖意的自然光。
觸目是宜人的碧綠的青草地,遠處有什麼在閃,是一面波光粼粼的湖水,清淩淩的藻綠色。
淡藍的天上,雲彩像被犁過了似的整齊,因為雲層厚而有些發灰,又因為陽光普照,邊緣泛着金光。
“我從沒見過模樣那麼莊嚴的人。”
希兒緩過來了,還沉浸于那毫秒間的回憶裡。
“她嘔出那麼多的血,血又那麼黑,是死了麼?”
式涼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然而路路眼含熱淚地附和:“見了她,就感覺無以言喻的美好,一切傷害都能被原諒。”
又是這樣,式涼看到的與她倆不一樣。
可為什麼是藍色玻璃珠?
他嘗試描述那種藍,竟找不到詞句。
比最晴的天色要透,比海色要純,比眼睛的眸色更深邃,比真正的藍玻璃珠更光華柔和……他想到在療愈所漫上白色階梯的水的藍。
似乎不同,似乎又是一樣的。
穆恩抱膝坐在式涼另一邊,看起來大家身體都沒有任何不适。
不僅傷口,衣服的破洞都消失了,也沒有長久積累下來的紊亂感和疲勞感,仿佛他們從沒去過地下神宮。
“這是哪?”希兒四處張望,“人都哪去了?”
“這水能喝麼……”路路瞅着時不時有魚躍出水面,激起重重波浪的湖。
希兒心有餘悸,怕是掉入了又一重幻境,如果周邊有其他人,或許可以排除這個可能。
“你飛起來巡視一圈附近有無村落。”
“你為什麼不自己去。”
希兒當然不能說自己懶得動:“你的詛咒解除了吧,你不受詛咒束縛飛起來一定很潇灑。”
詛咒肯定解除了,式涼能聽懂她們的話,話語和表情都十分生動。
主仆契約也消失了。
路路被希兒說動了。
他變回本體。
雙翼更寬大有力,掀起的風強勁無比。
路路也是頭一次這麼得心應手地使用上肢,他順利起飛,越飛越遠。
式涼枕着胳膊仰躺在草地上,頭一次以這個角度看他飛翔的姿态。
他駕馭着風,自由靈活,沒有一點笨重感。
希兒探索了一下周邊地形。
這是一片平原,近處有林,遠處有山,物産豐富。
如果她沒有複國大計,倒挺想在這定居的。
太陽幾乎轉過了一個直角,希兒把要封的家臣,要頒的政策都想好了,路路才回來。
飛到現在,也不知道是像汗血寶馬那樣累得發熱,還是霞光映照,他雪白的身體通體泛粉,像喝醉的豬在天上飛。
“你怎麼還飛個沒完了?”希兒問。
路路卻驚慌失措,氣喘籲籲:“沒有!别說城鎮、村落,連一個人都沒有!”
“你看仔細了嗎?”
“猴都沒有,鳥也沒碰到一隻。”
穆恩這時擡頭望向他。
希兒又盤問了許多,路路都的回答都指向一個結論:
“母神這是,把我們送到生命未誕生的,尚沒有曆史的世界之初了……?”
希兒瞪着眼睛盯着虛空。
“我是這麼要求的嗎?都不跟我們商量嗎?”
路路沒像她那麼難以接受:“你我都看到最後她的樣子了,就是這樣了。”
不過他也有些良心不安。
“我們喚醒了神,神用盡一切力氣重造了世界,是否可以算我們殺了神,毀滅了我們出生的那片大陸?”
穆恩忽然站起,拔草,踹樹,舉起大石砸進湖裡。
……
這個沒有神和天使,也幾乎沒有生命的新世界,除了有點無聊,路路都很滿意。
樹木四季常青,随便飛到哪都有果子吃,能吃很飽,雖然蘭斯說吃太飽對身體不好。
世界是否刷新,有沒有人類,對蘭斯似乎都沒什麼兩樣。
他常常待在樹上,樹冠像一方方深淺不一的綠色帷幕。
樹木長得龐大、繁茂,枝枝相連,即使散步也不用下到地面,在樹上盡可如履平地,還可以把景色盡攬眼底。
希兒纏着穆恩玩,偶爾才帶路路。
她發明了不少的遊戲,路路覺得不好玩,永遠都是她赢。
反正路路熟悉獨自一人的生活。
不過穆恩總是不順心,生氣,咒罵,驚懼不安,有時還會從睡夢中哭醒
而老惹她不順心的罪魁禍首希兒,居然開始天天禱告了,一開始是為了給穆恩找不痛快,後來她不止睡前,餐前也都禱告。
路路問過她,神都沒了為什麼她還禱告。
她說:“關你鳥事。”
在穆恩于睡夢中抽搐痛哭時,希兒也會把她抱進懷裡,小聲為她禱告。然後白天又會拿這件事嘲笑她。
世界上有廣闊無限的地方可走,她倆卻始終離得不遠。
路路和式涼離她們也不遠。
他們共同從舊日來到這個沒有同類的新世界,隻剩下彼此了。
新世界時間流逝很慢,仿佛每天都有無限的時間。
作為沒法拆夥的同伴,式涼打起精神和穆恩聊。
穆恩起初不願意開口,後來她也嘗試整理自己的心情。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老是……發生很多事,不過好像沒有一樣能當做原因。”
“那麼一切都是原因。”
“我老想砸爛希爾維亞的腦袋。”
“她确實欠揍。”
她是個以錯誤的方式成長起來的扭曲的孩子,越把誰當回事,越是欺負誰。
她自己也知道,可是不打算改。
“愛胡來,不過關鍵時候還能誤打誤撞碰到正點上。”
穆恩說完,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在誇她,趕緊添幾句罵她。
“那女人最近愈發失心瘋了,光杆國王一個,還封我做她的首席騎士。”
“那我呢?”
“啊?”
“我做什麼?”
“你表現好的話,”希兒忽然從樹冠冒出頭來,“我陸地與海洋的統治者·母神喚醒者·世界之王封你做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