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隻是樂善好施,不願意以恩相挾,這倒也能理解,但他的态度卻仿佛對我們避之不及一般,着實有些……”
顧影又接:“令人起疑?”
明清迦再次咳嗽,道:“罷了,人人都有秘密,我隻記得他對我們施以援手,救了我們性命這一條就是。”
顧影颔首,扭頭看了眼山羊胡幾人,壓低聲音道:“今夜稍作休息,等明日,由我來審這幾人,如何?”
明清迦略有些詫異地看向他:“怎麼?”
顧影道:“以我們的身份,不大方便将他們帶回逍遙宗去,萬一屆時他們嚷嚷我們仗勢欺人,矢口否認曾經對我們動手的事情,我們沒有人證,隻能吃啞巴虧。”
看他那個樣子,似乎是很喜歡以‘我們’這個詞來做代稱的,盡管身上還有傷,仍舊眉飛色舞,眉眼帶笑,看得江沅在暗中啧啧了好幾聲,心道你小子在這方面還蠻讓人安心的。
外部危險還好,心在一處,擰成一股繩一齊對外,總有辦法能解決,但若是内部矛盾,以江沅那匮乏的感情經曆,怕是沒什麼能力幫他們開解了。
明清迦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她猶豫道:“隻是這私下審人,是不是……”
顧影語速飛快:“要是能審出他們的目的,師父交代我們的事情便成了一半,總不好把人給放了,我們現在還帶着傷,萬一他們心存怨恨,埋伏在暗處要殺我們……”
明清迦暗自歎氣,心中清楚這件事情棘手,不好辦,她作為師姐,在這種時候不該這麼躊躇猶豫,又見顧影為自己受了這麼重的傷,還在幫她出謀劃策,難免觸動,軟下聲音道:“你讓我想想罷。”
江沅聽到這裡,忽然開始羨慕起晏聞歌來。他沒有什麼身份限制,更不用顧慮有什麼把柄被人抓住,真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而主角倆人呢,連處理個要殺他們的人都這麼猶豫,這年頭,竟然是當壞人更舒坦些。
晏聞歌聽她壓低了聲音暗自長籲短歎,懶懶道:“又在想什麼?”
江沅伏低身體,慢吞吞往他身邊湊了湊,輕聲說:“我就是覺得有點不公平。”
晏聞歌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嗯?”
江沅無奈道:“你看那幾個人,想頂着誰的身份就頂着誰的身份,想殺人,也不過是擡擡手的事情。”
“現在被抓了,隻需要動動嘴皮子喊冤,說自己隻是有點虛榮心,并沒有惡意,我師姐他們反倒不能拿他怎麼辦了。”
“要是鬧大了,再跑出去說逍遙宗的弟子跟他們私底下鬧了點矛盾,就要喊打喊殺的,仗着宗門的勢力欺辱他們,這樣一來,反倒是我們的不是了。”
晏聞歌靜靜聽完,見對方睜着一雙杏眼盯着自己,仿佛是在期盼他說些什麼似的,便道:“既然如此,你别在逍遙宗待着了,來我魔域如何?”
江沅:“啊……?”
晏聞歌道:“你來魔域的話,便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人可以對你指手畫腳,你也不用擔心會有人來找你的麻煩。”
江沅撇嘴:“你說了算呐?”
“?”晏聞歌道:“魔域是我的地盤,我說了不算,誰說了算?”
江沅:“你現在說了算,誰知道以後呢?倘若哪天你忽然看我不順眼,趕我走怎麼辦?”
誰不知道跟晏聞歌站一塊兒就是跟整個玄門為敵啊,屆時她的仇家怕是會多到從這裡一直排到逍遙宗門口。
晏聞歌皮笑肉不笑道:“照你這麼說,逍遙宗不會趕你咯?”
“當然,我們逍遙宗可不是會随便把弟子掃地出門的。”江沅搖頭晃腦,她先前就打聽過,在宗内學過基礎的課業之後可以外出曆練,也興那什麼遊學的,哪怕就此不回來也沒關系,宗主不會派人把她抓回去。
當然啦,她若是想一直待在宗内,也是成的。
實踐課上不成,可以做文科老師嘛,給弟子上課教教畫符什麼的也成。
隻要沒犯什麼大事,那就是終身名額,終身編制,等江沅什麼時候想到能夠平衡系統與任務之間的辦法,她就安心在這兒活到老死,豈不是美滋滋。
晏聞歌莫名還有些不爽:“我答應不趕你走不就是了。”
江沅才不吃這套:“嘴上說說有什麼用,我是修為低,但智商可不低。”
晏聞歌:“什麼商?”
江沅:“就是聰明程度。”
晏聞歌扯了扯嘴角:“是麼,我可看不出來。”
江沅很想給他來一拳,但想想這人答應了要跟自己在師姐後頭‘護駕’的,勉強忍住,隻哼哼了兩聲,懶得跟他擡杠。
這個話題就此揭過,晏聞歌繼續閉目養神,江沅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明清迦所在的位置,他們生了火,很好找。
大概是也累了,他們那邊很安靜,并未再商量事情,顧影披着外套尋了個地方躺靠着,遠遠看去像是在休息。
江沅的生物鐘都被這兒給調正常了,按理說平時這會兒她都在床上睡得像小豬了,難免頻頻打哈欠。
靜了一會兒後,晏聞歌忽然道:“真不考慮一下?”
江沅眼皮打架中,反應也有些遲鈍,反應了一小會兒才擡頭望去:“什麼?”
晏聞歌道:“我說,真的不考慮來魔域?”
這下換江沅茫然了:“什麼啊,你來真的?”
晏聞歌涼涼瞥她:“你以為我在跟你開玩笑?”
江沅誠實點頭:“是啊。”
晏聞歌和自己衷心的下屬住在魔宮内,上上下下,無一不聽從他的差遣,如臂指使。
這樣的日子,可謂是事事順心,他做什麼非得帶個能把魔宮上下搞得雞飛狗跳的人回去?
江沅一直沒好意思問,上次财财在魔宮内拆了不少地方,還不知道修繕情況呢。
晏聞歌竟然一直沒要她掏錢賠償過,真是财大氣粗。
“我說真的。”對方又強調了一遍,眉頭微微皺着,因為江沅的态度而不大高興的樣子。
江沅匪夷所思道:“為什麼啊?總不會就因為我抱怨了兩句吧?”她小聲嘀咕:“那你的魔宮得收容多少人啊。”
晏聞歌擡起些下巴,神色有些倨傲:“我可不是什麼人都願意收留的。”
江沅忍不住道:“我也不是什麼……”她有些心虛地蹭了下鼻尖,措辭有些生硬道:“特别重要的客人吧?”
晏聞歌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才道:“我也不知道。”
江沅:“嗯嗯嗯?”
晏聞歌忽地湊上來,幾乎快要撞到她的鼻尖,吓得江沅往後一縮,差點仰面倒下去。
幸好晏聞歌還有點良心,知道要伸手拽她一把,不然真要出糗了不說,恐怕還會被明清迦發現。
晏聞歌将人扶住,盯着江沅想要生氣又不敢生氣,憋得面頰紅撲撲的臉,沒頭沒尾道:“你麼……”
他擡手捏住江沅的下巴,讓她左右‘展示’了一番,神色帶着一絲疑惑:“長得勉強看的過眼,但談不上傾國傾城,至少,沒我好看。”
聽見前半句的時候,江沅差點沒忍住朝他瞪眼,然而聽見後一句,她又瞬間偃旗息鼓,無法反駁。
晏聞歌這厮長得的确沒得說,建模臉嘛,也算是受到作者親媽的關愛了。
她忍了又忍,還是翻了個白眼:“要你說?我又沒自誇過。”
晏聞歌輕啧:“脾氣麼…也不怎麼樣。”
江沅:“嘿你這話就不好聽了啊,我明明……”
晏聞歌不搭理她,自顧自說了下去:“其餘的更不用說,修為一塌糊塗,雖會點奇異法術,但正經跟别人動手還是别想了。”
江沅胸腔裡剛鼓漲起來的氣球霎時就被放空了氣,這的确是她的短闆來着。
她扁嘴:“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要是她隻用待在逍遙宗裡,修為高或低也無所謂吧。
不對,如果可以選的話,還是得高點,不然萬一遇上周硯那種小人,就隻能用嘴皮子獲勝了。
她還幻想着哪天可以靠自己狠狠收拾周硯一頓呢。
想到這裡,江沅賊兮兮地朝晏聞歌擠出一個笑:“不然你給我點修為靈力什麼的?這玩意兒能渡給我不?是永久的嗎?”
“……”晏聞歌闆着臉:“先等我說完。”
“哦。”江沅說:“還挺有儀式感。”
晏聞歌默了片刻,靜得讓江沅差點又沒忍住催促他,才終于舍得開口:“我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宗門子弟。”
江沅:“……就這些嗎?”
她與晏聞歌對視了片刻,忽然意識到自己有些煞風景,掩飾般地輕咳了兩聲:“抱歉。”
她想了想,認真道:“其實我也沒見過。不過這并不算是什麼稀奇事,千人千面嘛,你和我,我和師姐,性格都是不一樣的。”
晏聞歌垂下眼,似乎笑了一下:“我們說的不是一回事。”
江沅困惑道:“難道我這種不一樣有什麼很特别的地方嗎?就因為我會點奇怪的術法,還會變魔術?”
“不是。”晏聞歌忽地彎起唇:“你有點傻。”
江沅:???這難道是什麼誇人的話嗎?
可她認真打量晏聞歌的表情,又不見他露出哪怕一絲嘲諷的神色,好像‘傻’在他那兒是什麼特殊的褒義詞似的,搞得她都有些茫然了。
“然後呢?”江沅神色古怪:“你總不會是想在魔宮裡多添一份西洋景吧?哦,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你在說什麼。”晏聞歌淡淡道:“但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的前搖這麼長,又說了這麼一堆似是而非的怪話,江沅本來就困,聽得這麼繞口,更加昏昏欲睡了:“你到底想說什麼啊?你不是有什麼就說什麼的嗎,有什麼想說的,直接講就好了。”
面對她的不耐煩,晏聞歌竟也沒有生氣,莫名笑了一下:“就是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
說罷,又是一段漫長的沉默時間。
江沅原本還想耐心地等等他的答案,但本來就是在夜裡,她哪裡撐得住,等着等着,竟然就那麼靠着一堆軟草睡着了,看得系統很是恨鐵不成鋼。
晏聞歌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想起看着她可以稱得上是恬靜的睡容,想起先前咬着牙含着一包淚要沖出去救她師姐的模樣,簡直是判若兩人。
他輕手輕腳地從乾坤袖中取出一件輕軟的鬥篷來,輕手輕腳地蓋在了江沅身上。
照理說,人在特别急切的時候,樣貌神色都是不大好看的。
再者江沅那時又是一副馬上要去赴死的模樣,又急又氣,但意外的,晏聞歌竟然隻覺得她的模樣很動人。
與是否美麗無關,與氣質大約也是無關的。
江沅對于她所認定的事情,總有自己的一套道理,誰來勸說都沒用。
于是晏聞歌在問出她是否也會像救她師姐那樣來救自己的時候,腦海裡不由自主地幻想出了那副場景。
隻是想一想,就足以讓他心尖發顫,激動到身體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