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燈，近日課程，你可有所收獲？”
明亮的房間内，白須白眉的慈祥老者坐于案前，而他對面，卻是一個不過總角的孩子。
那小孩穿着一身略大的青白衣衫，像是門派的統一制服，黑發長長的，有些邋遢地披散開來，随意逶迤在地，幸而發如錦緞，這才不至于看起來寒碜。黑發掩映之下，是一雙大大的眼睛，黑洞洞的有些懵懂，整個人像是聽不懂人類言語的小獸。
“不……懂。”
那小孩似乎不太會說話，明明已非嬰孩，神色卻懵懂得過分，聲音裡還帶着幾分奶味兒。
老者笑着搖搖頭，說：“沒事，我們從簡單的學起，師傅一定會把你教會的。”
小孩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襯得他的眼神更加純真透亮，叫老者心都要化了。
“來，跟着師傅念：人之初，性本善。”
老者把書本捧到小孩面前，指着上邊的文字，一字一字的教。
小孩口齒含混：“人蜘蛛……”
“性相近，□□。”
“杏香雞……”
念着念着，忽有一小蟲飛過，小孩的注意力立馬被吸引開來，像是某種貓科動物一般，他的視線跟着那小點四處亂竄，甚至手腳并用，就要往小蟲所在處撲騰而去。
小蟲靈敏非常，一會兒攀上窗棂，一會兒又飛上吊燈；一會兒鑽到屏風後邊，一會兒又繞過了香爐。小孩跟着那蟲子一路上蹿下跳，全然無視了被捅破的窗戶紙、被拽下來的燈、被撞倒的屏風和被打翻的香爐。
房間内霎時間變得混亂起來，怎一個雞飛狗跳之景。
“你這孩子……”
老者見狀，知道一時半會是講不下去了，他手腕一翻，輕巧掐了個決，指尖便出現一個發光的小點。
那小蟲瞬間被吸引，朝這處飛來；黑發的孩子還茫然了一瞬，不知該繼續追蟲子，還是去看那光點。好在現下方向一緻，小孩無須再糾結，他動作靈活得過分，飛快地緊随其後，湊到了老者跟前。
老者擡高手指，小蟲跟着光點飛高，小孩的腦袋也跟着上仰。
老者往低處劃拉，小蟲就也盤旋而下，于是小孩也迅速低下頭。
小孩眼神灼灼，反應靈敏，很難說注意力不集中，隻可惜關注的重點有些奇怪。
老者戲耍一般上下左右晃了數次，終于還是把這小孩惹惱了。隻見小孩低嚎一聲，口中有犬齒閃爍，随後在下一刻，他“嗷嗚”一聲撲上來，一口咬住了老者手指發光之處。
“哎呦！明燈！這是師傅的手！别咬别咬！”
老者晃着手臂試圖把小孩甩下去，然而那孩子虛着眼睛，不為所動，仍舊牢牢咬住。
再也不會有亂晃的小飛飛了！
小孩心滿意足。
“……唉。”
老者搖搖頭，他一臉虛弱地用另一隻手順了順胡子，卻還是笑呵呵的說：
“明燈啊，聽不懂也沒關系，你隻需要記住一件事就好。”
“我雙絕劍宗，乃人族之宗派，所以無論世事如何變幻，人心如何渙散，我雙絕劍宗弟子，都要愛着人類，理解人類，守護人類。”
老者長眉之下的眼神莫名的沉重，隻可惜黑發的小孩并不能讀懂。孩子仰着頭，聽着對方的話語，一時間忘記了要繼續咬住手指，毫無知覺地張開了口。
他看起來乖乖的又愣愣的，最終隻是點點頭，呆呆重複道：
“守護……人類。”
……
守護……
看着眼前的一切，明燈心底出離憤怒。他擡手撫上劍柄，手上緊了緊，卻又蓦地松開，這個時候饒是他也明白了白時绮那份“驚喜”的含義。
這些冤魂雖已非人，卻也并不能算是死者，如果明燈出手，他們定然是魂飛魄散，連輪回也入不了。明燈不可能傷害他們，因為他們是人，是師傅說過的絕對不可以傷害，拼盡全力也要去保護的“人類”。
冤魂們尖嘯着湧上來，仿佛飛蛾嗅到了火的熱度，一個個半透明的、扭曲且不定形的影子撲到他身上。他們自然不可能對明燈造成什麼傷害，卻源源不斷，數量仿佛看不到盡頭，就這麼拼盡全力往明燈身上黏着，讓黑發的少年一時間難以掙脫。
白時绮無非就是利用他的弱點，想要困住他罷了。
明燈任由冤魂們撲到身上，他低下頭，纖長發絲飄忽到眼前。他擡眸，眼神淩然如霜，映着青藍色的幽光，顯得冰冷無比。
“太小看吾了。”
他低聲輕語。
下一刻，那道黑色的身影陡然消失，又瞬間出現在了數百米之上的高空之中。冤魂們根本無暇反應，毫無神智的他們隻是一邊怪叫着，一邊茫然地張牙舞爪。
上邊那處能量彙聚之地，就是陣法的中心，陣法産生的絕大部分能量都聚集到了那裡，隻要破壞這個“泉眼”，那些受召而來的冤魂自然離去。
上方，能量過于巨大，甚至形成了一個氣勢磅礴的黑洞。像是能夠吞噬萬物一般，在這個距離下看，簡直遮天蔽日，令人隻感受到人類的無能和渺小。
明燈又是一個閃身，來到那處中心點，卻在一片不詳的晦澀光芒之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瘦削、矮小，衣衫破敗，皮膚可怖地垂墜，像個發育失敗的怪物。
是止離。
此刻，對方昏迷着躺在黑洞中央，被一片青藍色、泛着陰冷感的火焰包裹着，面上的神情痛苦萬分。
明燈面無表情，袖子之下，卻攥緊了手。
黑洞中心奇異地安靜，隻能感受到源源不斷的能量彙聚于此。除此之外，就連風聲似乎都被吸收殆盡，黑夜的黑也不如這處“泉眼”深邃，似乎隻有明燈那黑衣黑發，有着與其相同的寂靜。
明燈輕盈地湊近，用劍鞘觸碰那個孩子。
火焰沉默地灼燒着，帶來一絲令人不安的冰冷。在這異樣的溫度中，一切都安靜得非比尋常……
就在劍鞘與人體相接的一刹那——仿若現實的世界陡然崩壞，詭異而可怖的氛圍在突兀的一瞬間爆炸開來，龐大的、巨量的魔氣從那具小小的身軀中膨脹而出，以一種鋪天蓋地的恐怖陣勢飛快席卷了周遭各出，那是一種足以毀天滅地，侵蝕所有的不詳之力！